第360頁
雖沒聽說五石散有成癮性,但這東西食用風險極大,丹砂、白石英、紫石英等礦物大量吞進肚子裡,和服用慢性毒藥沒什麼差別。
據說人中毒之後如患瘧疾,冷熱交替,甚至通體生癰,痛苦而死。總之是味絕不可服的惡藥,其害無窮。
趙宗楠坐近了些,垂眸與他同看:「孫思邈曾在醫書中警告:若見到此方須立即焚毀,勿要久留。」
「後世醫者多遵其言,燒書摧方,五石散應當在唐時便斷了流傳。」
延國公語氣冷淡,照他往日的做派,這已經是頗為厭惡的表現:「如今這藥應只是假借其名,造個噱頭罷了……但其害同樣難以估量。」
羅月止撩開帘子,看向車外被倪四與車夫按住的人。
那人面孔挺乾淨,十五歲上下,臉頰帶著些少年的稚嫩,後腦勺蓬亂綁著髮髻,身穿粗布短褐,腳上套著雙簇新的草鞋,看著也不像是走投無路的模樣,應是個混跡街頭的游手。
他好似不是頭一回被人逮到,跪坐在地上,求起饒來口齒伶俐,眼睛都不眨,詞兒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羅月止走下馬車,繞到他面前,挽起衣擺蹲在地上,搖搖手中的劣單:「在哪兒領的差事?怎得不去正經GG坊子接活兒呢?」
「搶不過啊。」那少年呲著牙,討好地看著他,「往偏僻地方遞單子,還要在過往的驢車馬車裡頭塞,保不齊被人逮到了就要打上幾巴掌,我這胳膊腿上舊傷剛好,郎君手下留情,就當積積德吧……」
羅月止失笑:「你還知道這活計不體面呢?」
「體不體面,手裡拿的銅板說了算,窮人家還指望風光呢?」少年又道,「郎君這好氣度,怎得坐這樣破的車?害我有眼無珠衝撞了貴人。您大人有大量,且饒我一回……」
「沒說要打你。」羅月止用劣單輕輕拍他腦門,「但你得跟我說明白,這活計是從哪兒領來的,誰是接頭的人,印單子的人家又在哪裡。倘若說得好,我不僅不打你,還給你果子吃。」
少年瞪著一雙眼睛不言語了,顯然是沒信。
倪四用力按下他肩胛骨邊上的縫隙:「貴人心善,你莫要不識抬舉。」
少年吃硬不吃軟,受了疼方才聽話,牙縫裡嘶嘶抽著氣,咕咕噥噥將自己知道的事情抖落出來。
那些人同GG坊招工的人穿戴差不多,但從不在大街上招工,反倒經常往偏僻的街巷裡鑽,挑著那些在樹下井邊無所事事的半大孩子來雇。
每日工錢多少,視單子數目來定,聽說最高能給到二十文錢。
派給他們發放的單子不多,但必須得保證每張都發在人手裡,不許叫他們順手就扔了,倘若見到地上有浪費的紙,或是誰背著東家將GG單和小報燒了、撕了,這前後三條街的小孩就統統沒工錢拿。
故而好多人都喜歡往馬車驢車裡塞劣單,被丟出來的次數不多——丟出來了大不了再塞回去。
小巷子裡狹窄,車子不好調頭,也不好停下,故而許多人都忍氣吞聲收下了。倘若路人被惹怒,下車來追,他們年紀小腿腳快,亦是很難被逮到。
就算逮到了,他們這樣的年紀,只不過往人車裡、衣帶里塞了幾張紙而已,又不是什麼大矛盾,打兩拳解氣也就算了。
「都是接頭的人帶單子來,當場僱人當場分。」少年抽抽鼻子,裝得可憐死了,「他們在哪裡落腳,單子是從哪兒印的,我一個半大小孩,我從哪兒知道去……」
偌大個京城,就數這些小街痞子最為油滑,羅月止信了他的話,卻沒全信:「他們多久來一次僱人?通常在哪裡雇?」
「隔兩天來一回,就這附近的水井邊……貴人您問這些,到底是要做什麼啊?」
「……貴人是賣藥的。」羅月止笑著回答,「想請他們做GG呢。」
少年眼睛滴溜轉了轉:「原來是財神爺!他們明天晌午便會去水井派活兒了!您到時候在那兒等著就行!」
羅月止信守承諾,不僅放了他,還給了他滿滿一袋子紅棗果。
少年人點頭哈腰地道謝,扭過頭撒腿就跑得沒了蹤影。他怕有人跟著,往巷子裡七拐八拐跑了好幾回錯路,待日落西山方才回了家。
少年進得門,扯著嗓子吼了一句:「有果子吃哩!」
話音未落,一個三歲大的男娃子,一個六七歲大的小丫頭便一齊從屋裡沖了出來,直往他身上撲。
小姑娘到了懂事的年紀,咽下一口唾沫,沒伸手往紙袋裡拿:「紅棗果子貴得很,瞧這紅的……你失心瘋了買這麼多!」
「冤大頭賞下的,不要白不要。」少年抓了把紅棗干,往弟弟妹妹嘴裡塞,一人塞了好幾塊,「那人看著忒面善,卻是個傻的,我幾句話便糊弄過去了。」
少年嘿嘿一笑:「他當我也傻呢!他那穿戴,怎麼看都不像個賣假藥的,明日且叫他好好撲個空……我才不會自己打了自己的飯碗!」
少年人頗有些小聰明,知道不能直接撒謊,說話真假摻半。
明日卻是有人要來派活兒,卻不是在井邊,而是在附近一條巷子最深處的磨碾子邊。
翌日上午,他起了個早,踩著草鞋往巷子深處里走,眼中都遠遠瞧見那磨盤了,卻被人按住肩膀捂住嘴,拖進了巷邊拐角里。
少年人嚇得魂不附體,正掙扎的時候,便聽耳邊傳來笑盈盈的聲音:「皮蔥兒……真是個有趣的名字,頭回聽到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個諢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