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頁
這話其實挺生硬的,人家主人還沒說話呢,賓客就說要散場。趙判官差點沒嗆到,心裡不太認同,剛想開口找補幾句,卻發現文冬術這話竟不知為啥討到了主人家的歡心。趙宗楠笑眯眯稱是,還誇讚文冬術修身養性,不愧是醫家出身,與他心有靈犀。
趙判官又得把已然到喉嚨口的話囫圇個咽了回去。
他多麼長袖善舞的人,今日這頓酒確是吃得滿腦子問號,磕磕絆絆,接連碰壁,終於不敢作妖了,只能聽主家的安排,莫名其妙收場,莫名其妙被馬車接走撤退。本想在趙宗楠面前露露臉,奉承奉承,也不知道這趟算不算達成任務。
其實文冬術真沒什麼其他的心思,心裡想什麼,口中便說什麼。
他家裡的規矩和趙宗楠母親家的規矩差不多,幾時起幾時休都是很固定的,對時間要求頗為嚴格,嚴於律己,也嚴以待人。
他知道趙宗楠也是這樣的習慣,所以才在酒宴上直抒胸臆。
文冬術有些潔癖,不願意與旁人同車,就算和羅月止這樣有些交情的同齡郎君也不行,就像當初在開封府門口,頂著大太陽,他也沒開口說要送羅月止一程。
而今月明星稀,夜風清涼,就更沒有主動稍人的道理。
他恭敬地同趙宗楠道別,同羅月止一起往府門走,步入馬車,竟然連客套話也沒問一句。
「這人……」羅月止失笑,「也是夠坦誠的。我若真打算要走,他也不打算捎我一程呢。」
倪四解釋道:「文郎君他就是這樣的性情,並無惡意的。他同公爺少年時便相識,兩人雖未能經常相見,但大都這般坦率相交,直來直往。連公爺都未曾上過他的馬車。」
倪四感嘆:「公爺身邊,能如此率真相待的人,著實是不多。」
說到此處,他不由看向了羅月止。延國公府門前點著燈籠,明亮猶如懸停於屋檐下的滿月,羅月止此時負手站在燈火之下,清秀非常,落得滿身柔和輝光。
倪四忍不住補充道:「當然,郎君算是最特別的一個。」
羅月止歪頭看他:「你這樣說,叫我覺得受之有愧。」
「此乃我肺腑之言。郎君與公爺好像總有些難以言喻的默契。您方才說若真打算要走,可不就是暫且不走的意思。公爺叫我在文郎君離開後留下您,可我話還沒說,您就已經領會到公爺的意思了。這份不約而同的默契,並不是輕易得見的。」
「這不難猜。」羅月止隨他一起原路返回,又往國公府深處走去,半開玩笑回答道,「他想要的我還未還,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放我回家呢。」
趙宗楠又在房間裡點了那種氣味很特別的帳中香。
羅月止走進書房後只覺得很安靜,清甜的梨子味在燭火中薰出一點暖洋洋的困意,讓人的精神和筋骨都放鬆下來。
趙宗楠就在矮桌旁,席地而坐。
「過來,我給你號號脈。」趙宗楠對他說,「看看你恢復得如何。」
「公爺與文掌柜不是早就相識麼,為何連他的醫術都信不過?」羅月止嘴上這麼說,卻聽話地坐到趙宗楠對面,挽起寬袖,把手腕遞給他。淺青色的血管在細膩皮膚下若隱若現,映照在油燈火焰當中。
「並非信不過冬術,而是信不過你……」趙宗楠手指搭在他腕間,「噤聲。」
趙宗楠不叫他說話了,羅月止便安安靜靜地等。他給人號脈的時候還是非常正經的,沉靜端坐,眼睫低垂……他睫毛似乎比尋常人都更長更濃密一些,像是某種禽鳥細膩柔軟的羽毛,半掩神色,叫燈火在他眼下打出一片微微晃動的陰影。
羅月止正看著發呆,猝不及防對上他抬眼的視線。
趙宗楠眼中頓時盛滿一汪笑意:「我未曾袒裼傅粉,月止因何南戶窺郎?」
羅月止被他占慣了口頭上的便宜,已經習以為常了:「您生得好看,就怪不得旁人會多看您幾眼。我方才在想,倘若您都美貌若此,家中的姊妹該美成什麼樣子。」
趙宗楠手指微微用力,圈住他手腕:「月止當真壞心腸,何不說兩句讓我歡心的?」
「公爺在給人診脈呢,怎麼突然想著歡不歡心的事。」羅月止面不改色,反問他,「心思不集中,診出來的脈象怕是不夠准吧?」
趙宗楠鬆開了他的手腕,含笑回答:「准應當是準的。只是月止方才脈搏漸快,一時叫我找不到緣由,才疏學淺,還得由月止替我解惑。」
羅月止頗為窘迫,臉上有點發燙,借燈火明暗矇混過關,一本正經解釋:「興許是因為屋裡有些悶熱。」
他不等趙宗楠回答便起身:「我去把窗戶打開……」
趙宗楠坐在原位看著他側臉:「我之前叫你喝調理身體的湯藥,你百般耍賴推脫,如今換到冬術手裡倒是聽話了。」
羅月止從窗戶縫裡吹了片刻夜風,覺得臉頰上熱度褪去,才慢吞吞坐回位置上:「文掌柜那兒是花著真金白銀的……能一樣麼。」
趙宗楠:「原來在月止心裡,我的心意還抵不過銀錢珍貴。」
羅月止:「……公爺今天若是這麼聊天,我可就接不上了。」
趙宗楠又問:「那月止同他做生意,也是想把這份銀錢賺回來?」
羅月止心思被他道破,不禁噎了一下:「那……有這樣的機會在面前擺著,該抓不就得抓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