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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官自持身份,素不與武官為伍,更別提皇城司這樣的伺察之司。劉斜家裡的親兄弟在探事司當著察子們的頭目,本就容易受人詬病,倘若再被檢舉出他私底下同皇城司高官有錢權往來……
如果說收受平民禮物這種事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麼官官之間冒法受贓,結黨營私,這罪過可就大了。
照之前上門緝捕羅月止那樣嫻熟的操作來看,這樣網羅罪名、擅作威福的事,劉家兄弟做過絕不止有一次,這次只不過是羅月止有延國公護著才能僥倖逃出囹圄。那些獨木難支的老百姓,不定有多少已遭受過毒手。
皇城司直屬天子,素來待遇優厚,備受恩寵,但君心易得更易失,本該對天子衷心的鷹犬若為了財權而張開利爪,這是背主求榮,連君權都不放在眼中,要承擔的「反噬」決計不輕。
深挖劉家行徑,若與那位皇城司的靠山也能扯上干係,此事絕不會像之前那樣輕拿輕放。
羅月止靜著茶爐上緩緩吞吐的火苗,半晌後搖頭道:「怪不得劉家兄弟那樣著急將她滅口。」
「月止打算怎麼辦?」
「劉家人焦急尋人,咱們便不能急。我之前衝動行事碰壁,同樣的錯誤絕不能犯第二次。未能一擊必中之前,斷不可輕舉妄動。」羅月止回答。
他給王仲輔倒了杯茶,熱騰騰的霧氣讓他聲音顯得更低更謹慎:「公爺說他會派人保護馮娘子安全,仲輔和哥哥辛苦,已拿到線索便不必日日看護,都回來吧。萬壽觀並非尋常地界,常出常進反倒更加顯眼。」
而就在第二天,羅月止從開封府趙判官那裡得知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馮壽在被流出京的路上喪命了。
羅月止詢問死因,趙判官只給他講了四個字:突發心疾。
趙判官突然找上他不僅為這一件事。羅月止所猜全然不錯,開封府表面上放過劉家兄弟,但背地裡也在查此案,他們知道幾天之前文和巷突然深夜走水,馮春娟下落不明,音信全無,甚至在馮壽口中挖出了有關白玉花樽的信息。
但按照找判官的說法,他們僅僅知道這麼多,時至今日,其他的事卻無法再向馮壽詢問。
趙判官話中有話:「此事不宜大張旗鼓,知府命我暗中調查。如今馮壽身亡,馮娘子乃重要人證,若羅郎君有她任何消息,還請坦然相告。」
羅月止不動聲色看著他,語調頗為無辜,同樣給了他四個字:「並無消息。」
他兩世為人算下來活了四十多年,都罕見花費這麼大功夫同人虛與委蛇,直到見著趙宗楠,才把心裡的話痛痛快快說出口來:「馮壽那麼大一個活人,交給官府不到半個月的功夫,剛剛出京便喪了命!我是有多大的心才敢將馮娘子的行蹤透露給他們聽?」
趙宗楠聽完羅月止的轉述全無驚訝之色,只問道:「他還同你說什麼了?」
「趙判官知道官人也在關注這件案子,重要人證他們手底下出了這麼大岔子,他怕公爺怪罪,故而特意請我吃了頓飯,托我來說項。」羅月止聲音有些沉,「說到底在意的竟是這麼件事。活活一條人命……」
趙宗楠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開口道:「月止之前童子試落第,未嘗不是件好事。你不適合官場。」
羅月止正生著氣,頗有些口無遮攔:「我看是不適合當今的官場。」
趙宗楠動作停頓了一下,語氣突然顯得凝重:「在我面前便罷了,出去之後斷不可隨口說這樣的話。」
羅月止自知失態,低頭承認錯誤。趙宗楠卻不放過他,竟牢牢盯著人,叫他當場把「謹言慎行」抄寫了足足三百遍,不抄完今天就別出門了。
趙宗楠往常從來都是帶著笑的,端靜悠閒得像一縷春風,但不笑的時候又很有些不怒自威的莊嚴,羅月止一時不敢違逆他意思,只能乖乖抄寫,半天沒敢說話。
「月止莫要故作沉默。」趙宗楠看他蔫噠噠的,忍不住道,「以後日子還長,遇事方知我苦心。」
「我沒怪官人,我是怪自己。」羅月止將那幾頁密密麻麻的謹言慎行整齊地疊起來,貼身放進懷裡,「您說得沒錯,等我回家了就把它貼我床上,每天提點提點自己,省得到時候禍從口出,又要跑到官人府上去求救命。」
趙宗楠嫌他總沒個正經,罕見地未曾接話。
「話說回來,之前查個劉斜我都無力查通透,如今不借開封府之勢,要將劉斜和皇城司的大官一起查,更是毫無頭緒,還請官人給個指引。」
「這事自然交給我去辦。」趙宗楠道,「月止只需好好做生意。」
羅月止笑起來,托著腮幫子看他,本來圓圓的杏眼都笑彎了。
趙宗楠本想繼續保持一會兒嚴肅的,可看他笑,就忍不住陪著一起帶了點笑模樣:「月止笑什麼?」
「我笑我之前抹不開面子,今日方知有人撐腰的好處。到底是個俗人。」
「做俗人有何不好。」趙宗楠又道,「月止就趁這半年多說些好話吧,否則我半年後便反悔,叫你丟了靠山,再來求我救命可不成了。」
「那不行,官人還是我家董事呢。」羅月止突然想起一件事,「光說不好的事,我這兒還有個好消息沒說給官人聽。」
「你說。」
「這還是小甜水巷的鶯媽媽差人給我遞的消息,她說附近的勾欄瓦舍裡頭,已經開始出現別家的傳單了。城東和城西北,食店、茶坊、肉行、布匹……各行業都出現店鋪在主動擴大宣傳聲量,許多手段都同我之前用過的差不多。我便暗地裡差人去打聽,興許是他們曾看過我散發出去的招聘傳單,對『GG』這個行當起了興致,有好幾家聰明的書坊都開始效仿我的買賣,開始組織團隊幫人出謀劃策做G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