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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當真是過得飛快。趙宗楠與羅月止來拜會蒲夫人這天已是臘月二十。
再過個三天光景,便要開始過年了。
臘月二十四祭灶君,在神像下設祭案,點香燭,擺豬頭肉、燉魚、豆沙團等吃食點心,家裡的男性來敬酒祭灶,燃香祈福。羅邦賢、羅月止、羅斯年,連帶王場一起都在灶君面前拜過。
通常女性在這種場合下是要避諱的,故而李春秋和青蘿都在外頭等著,未曾進灶房來。
當世有個說法,倘若誰家沒有男子做頂樑柱,就算從隔壁借個郎君過來,也不能叫家裡的女子來祭灶。如若實在沒法子,家裡只能由女子來行祭禮,女主人便得頭戴幃帽、身著男裝,不能叫人看出性別來。
要羅月止來說,這規矩就是典型的封建糟粕。在家裡頭執掌灶火,籌備飲食的明明都是女眷,家裡給做飯的廚娘也是女子,怎得向灶神匯報一年的工作,祈求回報的時候反倒沒人家的事兒了。
他忍不住給李春秋埋怨了兩句,沒想到李春秋卻說他瘋言瘋語,叫他只管跟著父親行事,過年祭祀是大事,可不許在這裡奇談怪論,小心衝撞了神明。
有這樣一個哥,羅斯年耳濡目染之下,也覺得此事不甚公平,便從房裡翻箱倒櫃找了只磨喝樂,給它塗上灶君司命的鬍子和道袍,帶著青蘿和場哥兒在灶房外頭又拜了一遍,叫灶王爺也同樣要保佑自家這個小妹子。
新的一年,不管是小郎君還是小娘子,都要好吃好喝,肚子飽飽地長大。
羅月止樂見幾個小孩子相處融洽,家裡的祭祀忙完了,當天下午便帶著他們仨到書坊去玩。
已入年節,好些讀書人都回家歇息,或趁著勾欄瓦子未封箱的時候四處玩樂,通宵達旦的飲酒聚會,書坊反倒安靜了一些,只有零星幾個性情沉穩的郎君仍在後院裡喝茶讀書。
羅月止給三個小孩叫來了乳茶飲,赤豆、甜芋頭等各式小料放在手掌心大的小碟子裡,以一張木製的九宮格盤盛著,五顏六色,又豐盛又漂亮。
想在乳茶中加哪樣小料,便用小湯匙去舀,味道如何任憑心意。
青蘿和羅斯年都識字,場哥兒年紀比他們都大,但認的字卻不多。羅斯年就踮著腳,從童書的書架里拿了幾本易讀的啟蒙書來,同場哥兒湊在一起,小聲嘀咕著教他認字,也體會了一把給人作夫子的癮頭。
青蘿自己在旁邊讀《詩經》,半懂不懂的,看模樣倒是很正經,低著頭一動不動。
羅月止瞧出她興致不高,湊過去同她說話。
「小小年紀能讀得懂古詩麼?」羅月止問她,「我前些天從外頭收回來幾冊話本,故事有趣得很,青蘿想看不?」
青蘿抿著嘴:「不小了,等過完年就要及笄了。」
她低垂下視線,手指尖兒輕輕摳了摳書頁。方才她正是看到了《女曰雞鳴》這一頁,詩里的人男耕女織,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羅月止又問:「青蘿是不是有心事?能不能同我說說?」
青蘿語氣鬱郁,壓低聲音,不叫旁邊的羅斯年和場哥兒聽著:「前些日子我聽見夫人同主君說,等過了年,就要幫我尋摸親事,想將我嫁出去呢。」
羅月止略感驚愕,早先李春秋還起過把青蘿放自己房裡當通房的念頭,羅月止給拒了,卻不成想娘親沒放棄,又在琢磨別的法子。
「你怎麼想的?」羅月止問她。
「我當然不想走。主君與夫人待我很好,郎君們更別說了。若是去了夫家,誰知道會是什麼情況。」青蘿當真是長大了,前半年看著還是個呆頭呆腦的小孩子呢,如今臉蛋子看著仍稚嫩,但說起話來,眉目間竟已有了些少女的憂愁。
羅月止笑了一下:「你才多大點兒,怎麼就恐婚了。」
「不就是這樣的麼。《詩經》里都寫了,有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的,就有女也不爽,十貳其行的。像主君與夫人那樣恩愛的能有幾家。倘若都這麼好,我早些年怎麼會被爹爹賣出來?隔壁孫家的新婦,又怎麼會被她家官人打得門都不得出?」
羅月止從沒聽過她說這些話,亦不知這乖巧憨直的小丫頭心裡裝著這麼些事。
羅月止知道李春秋的秉性,自然不是要害小姑娘的,便輕聲答道:「你知道夫人待你好,若她想給你找親事,定不會尋那作惡的人家。娘親琢磨這件事,想必是因為你簽下的工契就要到期,總該給你找個好歸宿。我猜按照娘親的意思,就算青蘿嫁出去了,也能繼續在家裡做事,工錢照給,若受了夫家的委屈,還能有銀錢傍身,總不至於賣給他家去。」
青蘿是個憨倔的脾氣,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好屢次反駁主人家,便不再說話了,只是眼圈紅紅的。
「好了。」看她這蔫噠噠的樣子,羅月止忍不住心軟。
「你年紀還小呢,有的是時間慢慢想,此事不著急。倘若青蘿不願意,又不好跟夫人開口,我就去幫你把這事兒擋了,好生在家裡呆著。若是怕遇上歹人家,咱就自己去找合眼緣兒的郎君,等明年甚麼花會燈會,二郎君帶你上街去。」
青蘿臉騰就通紅起來,又想哭,又臊得慌。
「哥哥和青蘿說小話!」羅斯年突然插嘴嚷嚷。
「小聲些,還有客人在讀書呢,別沒規矩。」羅月止管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