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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月止前世讀書時囊中羞澀,沒錢出門旅遊,工作之後月錢掙得多了,卻忙碌非常,再加上節假日只要是個景點就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通,便更沒什麼出去旅遊的興致。
如今重活一世,交通沒有那麼方便了,反倒被皇帝一張聖旨催著出了門。
此時此刻有好友相伴,坐在石桌前焚清香、煮春茶、賞江景……簡直像在做夢似的。
王仲輔屬於掌管官署文書的事務官,乾的就是最基礎最繁雜的文書工作,自來了黃州赴任,手中的公事就沒消停過,難得半日閒暇,遠眺江岸神情同樣舒展。
遲到的何釘打馬來到承天寺山門前,只見這倆年輕人背對著山間法寺,坐在寺前供路人歇腳的石桌旁,一人手裡捧著只茶盞舉目遠眺,就跟入了定似的。
何釘翻身下馬,口中調侃道:「只聽過兔子精拜月,還沒見過書生拜江呢。」
王家僕使叫了句「何郎君」,迎上前去牽馬。如今人到齊了,飲盡殘茶,三人同入寺院。
聽說主簿與南巡的提舉校勘前來,承天寺便安排僧人在山門迎接。
二十歲上下的少年僧侶,向貴客合掌拜會,唱了聲佛號。
小僧法號常修,抬頭見到面前這仨人,眼光停在羅月止胸口的瑪瑙佛牌上。
常修手指間攏著佛珠:「這位就是汴京遠道而來的貴客?」
他語氣溫和:「官人與我佛有緣。」
羅月止握住胸口的佛牌,笑道:「這話倒不是頭一次聽了。」
羅月止見這小僧對佛牌好奇,便與他直言,說此乃靈空大師故去前的贈禮。
一行人往寺中走,相談之下才知道,如今黃州承天寺的住持與靈空大師乃是故交,常修兒時也有幸見過靈空一面,不過時間久遠,高僧的音容笑貌已然記不分明。
聽聞靈空半個多月前圓寂,常修愣了愣,斂眉低目,念了句「阿彌陀佛」。
「今日得見官人,又見到這隻佛牌,實乃因緣際會。」
常修懇切道。
「如果方便,能否請羅官人在寺中多停些時辰,住持今日外出辦法事,最多一個時辰後回來,他尚不知大師圓寂的消息,必定也想見一見老友舊物,山高水遠,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羅月止看向王仲輔,意思是聽東主的安排。
王仲輔自然不會拒絕:「今日無事,正是想在寺中多叨擾,我們等待住持歸來便是。」
常修連連道謝。
……
羅月止一行人在寺中漫遊,大抵半個時辰之後,行至一僻靜院子。
常修介紹說,這裡是承天寺的客舍,有許多讀書人和租不起宅子的吏員會寓居於此。寺里不收房租,僅憑他們自願繳納一些香火錢。
王仲輔:「進去看看吧。今日帶月止來這裡,一為賞景,二是想讓你見一個人。」
客舍乃是座三進的宅子,一棟棟單獨的屋子分列兩旁,瞧著同客棧沒什麼兩樣,唯獨中庭院子裡有一株遮天蔽日的黃葛樹格外惹人注意。
百年的老根蟠露於泥土之外,蜿蜒交錯,二十餘米高的參天枝椏向四方伸展,墜著滿枝濕漉漉的青翠欲滴的葉片,將斑駁日光漏映在青石地上。
樹下幾位身著儒衫的年輕人或坐或立,遠遠看過去,便是一片古意盎然的風景。
羅月止看得身心舒暢,只遺憾柯亂水沒有同他一起南下,否則這山寺中的一景,怕不是能永遠記錄下來,供世人共賞。
羅月止不由產生了些許好奇,靠過去聽他們閒談,誰知入耳的話卻熟得不能再熟。
「善書不擇紙筆,妙在心手,不在物也,這話說得一個字都沒錯。」
這不是他拿來忽悠讀書人練硬筆字的話麼……羅月止略感驚異,再看他們手上拿的筆,一根毛都沒有,分明是他們京郊藥莊子裡產的鉛筆!
那書生繼續道:「就憑那賣筆的人能講出這句話,再貴我也樂意買來試試。」
羅月止聽出些不對來,轉頭看向王仲輔。
王仲輔放輕聲音:「鉛筆乃是北下的商船帶過來的。我聽你在信里講過,此筆於京城不是什麼稀罕物什,最近在南邊卻是物以稀為貴,炒買成了高價,一支筆賣得近百文錢。」
「百文錢?」羅月止在京城百里之內,能稱得上一句耳聰目明,再往外卻是鞭長莫及,對淮河以南的市場情況竟全沒耳聞。
若不是此次南下,怕不是很長一段時間都要被瞞在鼓裡。
羅月止皺起眉頭。
如今做航運生意,成本高風險大,商人們在京城大量購入鉛筆,運出京城經銷轉賣,攤些成本在賣價里,賺上幾分辛苦錢,可以理解——
但這利潤是不是吃得也太多了?
別的產品也就罷了,甚麼留仙椅、貓爬架……皆不是生活必需,溢價高是常事。
但鉛筆乃是羅月止專為底層百姓們準備的,為的就是解決筆墨耗資高昂、讀書寫字成本太高的問題,如今本末倒置,真真是豈有此理。
他剛想說話,便聽人群中有一位秀才率先開口:「樂意買是你的事,但我說這鉛筆定價有問題,亦是有我的道理。」
「賣家說『善書不擇筆』,這話本身是沒有問題的,但既然不擇筆,又為何偏要選擇他們家的硬筆來使?若當真不計較器具,撿支燒火棍亦能成書,豈需花費百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