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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各項稅頭雖苛刻,村民們攢一攢也能填補得上。
可匪人在霍山欺男霸女這幾年時間,活下來的村民十中餘一,茶田照顧不來,稅頭是怎麼也填補不上的,到頭來沒辦法,又將田賣給了官府與鄉紳,換了錢抵稅出去……
羅月止愕然,愣愣看著面前一臉風霜的村長,半晌說不出話來。
「多少錢賣的,有多少畝,都賣給了誰,可能贖回來?我這次南下帶的錢帛不少,鴛鴛也托我轉帶了些銀鈔,大家分一分,將田地……」
人群中並沒有人出聲,亦無人感到驚喜。
村長平靜而溫和地看著他:「多謝官人菩薩心腸。可是這茶田,不正是我們主動發賣出去的麼……田地買回來,稅頭照樣是交不起的,日子只會更難熬。如今做著佃戶,至少可免去一部分田稅,有朝廷之前清洗過一次,官府與鄉紳不敢輕易鞭笞虐待,跟從前相比,當真已經很不錯了。」
羅月止喃喃:「不受鞭笞虐待,便是不錯了?」
村長便不再答話了,只叫身邊的年輕人去抓只山雞,宰來招待貴客。
羅月止這頓飯比起在壽州官宴上,更是食不知味。臨走前,他拿出周鴛鴛攢的錢帛,自己填了份進去,不顧村長的抗拒,一股腦塞給了他。
「村里還有幾個孩子呢。難得剩下的幾個年輕人,未來都是頂樑柱,就算是為了他們也得收下。」
羅月止留下這句話,叫阿虎攔著人,幾乎是一路小跑出了村,叫他們沒有歸還的機會。阿厚往回看了一眼,怔住了,小聲對羅月止說:「官人,他們在跪你呢……」
羅月止沒有回應,只是扯著他胳膊,叫他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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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誤判了劇情長度!是下一章才能到黃州見小王!
順便一提,阿止此行會對他後面的抉擇產生很大影響。
第162章 生民之論
羅月止的行程不好耽誤,很快就離開了壽州。他的暈船症狀好了不少,但看起來仍舊不大精神,望向江面的視線,連阿虎這樣性情粗放的人都覺得頗為凝重。
京城之中不是沒有窮苦人家。
羅月止站在木製的艙門邊獨自想著。
盧定風來GG坊做事之前,家裡亦是快揭不開鍋,GG坊面試的當日他便注意到,這秀才的衣袖上還打著針腳細密的補丁呢。
可京中百姓的窮苦並非常態。
在汴京城中,人只要腿腳能動就能混口飯吃、住上朝廷店宅務便宜租賃的「廉租房」,趙宗楠這樣的貴胄人家經常施糧施粥,大相國寺如今也開始辦起安養院……
莫說進了京城,只要是靠近京城,就幾乎沒有人飢凍而死的說法。
可地方上卻全然不同。
羅月止靜靜望著窗外面前遼闊無際的江水。
這並不是個僅靠自己「努力」便能過上好日子的時代。
京城之外,走出了天子蔭蔽,那難以言喻的枷鎖便終於現出了本相,宛如萬鈞高山壓在人胸口。
身處其中的人從來這樣長大,故而熟視無睹,唯獨外人倉促之間瞟過一眼,反倒壓抑得幾乎喘不過氣。
山頂的人醉時歡歌縱酒,醒時為自己的仕途籌謀算計,提心弔膽;山下的人佝僂著身子自顧自地活,反倒從滿目荒蕪中半夢半醒,體味出怡然自樂的安詳來。
問不得,救不得,似乎只有維持現狀才是好的。
摧折人性命的歹徒已然不在了,即便是赤貧亦值得慶祝。
這樣的生民。
阿虎主動問他:「少東家可是又暈船了,要含姜丸不要?」
「不是暈船。」羅月止注視著窗外隱隱而現的高山,「只是覺得大夢一場,如今終於醒了。」
阿虎難得看懂了他的心思,靠在門柱旁問道:「少東家,你可知我和書坊里其他幾位老夥計,都是逃難來到京城的?」
羅月止收回視線:「聽父親提起過。」
阿虎嘿嘿一笑,好似是想讓他轉移轉移注意,便將從前的事當成個故事說給他聽:「那幾年鄉里鬧蝗災,人手掌大的蟊賊,不僅吃莊稼,恨不得連人的頭髮都嚼進肚子裡。縣裡的田地半分收成也沒剩下。
官府只是叫鄉里人殺蟲,卻又不給糧食,鄉親們餓極了便吃蝗蟲,可蝗蟲吃不得,吃多了要中毒的,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當真是活不下去了。
聽說那時候,也是官家發了怒,才將十里八鄉的官人都換了個遍。新換來的縣官挺好,叫百姓可以挖蝗卵換糧食,一升蝗子換五斗菽。蝗子比蝗蟲好抓,掘一捧蝗子,日後便少了千隻蟲。
可就在大家覺得日子還能過下去的時候,又壞事了。」
阿虎一攤雙手。
「聽說官老爺們爭功,眼見我們這兒蝗災治得好,便說縣令是『以鄰為壑』,將咱這兒的蝗蟲都趕去別人地界,虛報政績,這才叫縣裡蝗災消停的。
挺好的個官,沒出幾個月便又調走了。於是一發不可收拾,村里人死的死走的走,我也是這時候才逃難到了東京。」
羅月止聽得渾身都在疼,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東家積德,不嫌棄我們粗笨,讓我們都留在書坊裡頭干力氣活,還教我們識幾個字,這是菩薩舉止,我阿虎這輩子都要報答的。」阿虎呲著牙笑,看著傻了吧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