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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不敢信任官府,怕報官反而害了她,便悄無聲息把她給藏匿了起來,又偷偷找郎中煎了兩副草藥給她餵下。
直到姑娘自己醒了,說清楚原委,那家人方才鬆了口,叫她自己去官府現身。
姑娘怕給好心的街坊添麻煩,這才在開封府官吏面前,咬死了說自己不記得。
開封府尹是個很特殊的職位,比起地方上的一州官長,更像是塊京官的「鍍金」跳板。
這個位置上的官員,要麼是未來承襲大統的太子,要麼是前途光明的官員,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頂多呆上一兩年,便要升遷入兩府,做享清福的相公去了。
故而從前很多權知開封府尹,大都願意明哲保身,不愛出頭,唯恐自己任上出了什麼么蛾子,反而壞了大好前程。
底層百姓冷眼看了這麼多年,自然也想得明白:開封府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討生活,其實怕事得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瞞一件事便瞞一件事。
百姓對開封府頗為不信任,出了事不敢報官,這情緒也能夠理解。
皮蔥兒避著人,同妹妹回到觀音廟橋。
他們找到了那好心的人家,兄妹倆一齊跪在地上,給那對頭髮花白的老夫妻磕頭。
老夫妻連忙將孩子攙起來,抬頭看見進屋的人,又連連擺手:「可不敢收!可不敢收!」
皮蔥兒回頭一看,便看到了抬步邁過門檻的羅月止。
這人當真是個做生意的大掌柜,看起來誠懇得很,說起謊話卻面不改色:「我是這倆孩子的家長,您二位救了我們家小孩,這謝禮自然收得。」
皮桃兒不認得他,懵懵登登地看著羅月止以「家長」之名同老夫妻聊起天來,拽了拽皮蔥兒的袖子,滿臉寫著疑惑:「哥,這郎君是誰啊?」
皮蔥兒面露尷尬,攥住妹妹的手,叫了羅月止一聲:「羅……」
羅月止當即打斷:「叫叔叔,沒大沒小的。」
皮蔥兒:……
皮蔥兒:你看著就比我大五六歲!非得高我一個輩分占便宜是吧!
皮蔥兒忍了忍,到底沒有當場揭穿他。
羅月止自觀音院橋出來,帶兩個孩子上了馬車,把他們送回皮家那破敗的小土房中,還叫阿青給他們送了些吃食。
皮姜兒還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原本乖乖蹲在家裡,如今終於盼到哥哥姐姐回家,卻又看到了姐姐滿身的傷,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邊哭邊打餓嗝。
皮桃兒趕緊把弟弟抱進懷裡,伸手捂住他的嘴,緊張地看了一眼羅月止。
羅月止語氣很溫和:「這兒沒人嫌小孩子吵鬧……給你們買了些好吃的,帶著弟弟去屋裡吃果子吧。」
皮桃兒低頭,半拖半抱著皮姜兒回了屋。
皮家狹窄的院子裡安靜下來。皮蔥兒尷尬地站在羅月止面前,手指攥著褲子,深深吸了口氣。
羅月止頭都沒抬,坐在搖搖欲墜的木頭椅子裡,低頭挑芭蕉干吃:「你要是再跪,我就拿銅板砸你腦袋。」
他身後的阿青嘴碎接話茬:「東家你這話說的,拿銅板砸,你這不是攛掇人家跪呢麼。」
羅月止不管皮蔥兒了,先從懷裡掏出顆銅板砸他:「說的什麼話,重說。」
阿青順手撿起銅板,放回羅月止手心裡,嘿嘿直笑:「東家這是在教小孩,叫什麼來著……男兒膝下有黃金。」
「恰恰相反。」羅月止接過銅板,「要謝人的恩情,就該拿出本事來謝,光跪有什麼用?你那對膝蓋骨頭值幾個錢?受了你的跪,是能換吃還是能換穿?」
皮蔥兒沉默片刻:「今天你替我贈給那家人的錢財,我會想法子還你。」
羅月止笑眯眯地:「瞧瞧,終於說了句人話……可我把你飯碗砸了,你要做什麼來還?」
皮蔥兒:「我還沒想好,大不了去碼頭上扛包。總能有個賺錢的法子。」
「我知道你家父母雙亡,你帶著一對弟妹,日子過得不容易,碼頭離這兒有二十幾里地,也別走那麼遠了。」
羅月止拍拍指腹上的糖粉:「我把你押在手裡好幾天,還害你丟了營生,是該補償你。你若願意,便帶著弟弟妹妹,去城外大相國寺辦的安養院幫忙吧。」
「僧人的地界,對小孩子最為良善,盡能管你們吃住……對了,上個月還新來了兩個南下逃難的教書先生,水平說不上多好,但給你家兩個小孩開開蒙卻是足夠的,你要樂意聽,下了工也能去聽一耳朵。」
「當然,安養院的好處多,規矩也多。大和尚們懲戒犯渾的小滑頭,棍棒打得人疼極了,你若在那兒胡作非為,指定得挨教訓。」
皮蔥兒沒了動靜。
羅月止抬眼瞧他,嘖了一聲:「當你心肝多硬呢,哭起來真寒磣……願不願意去,不如先吱個聲?」
皮蔥兒抹了把臉,哽咽著說願意。
「這就對了。」羅月止笑起來,朝他伸出手。「芭蕉干,吃不?」
……
「又在外頭認了幾個侄子侄女?」
趙宗楠頗為無奈:「只聽說過撿小貓小狗回家養的,卻沒聽說過還能撿人。」
羅月止下意識摩梭自己胸口的佛牌:「就當修福報了。總之現在安養院做起了規模,也供得起他們吃食。」
趙宗楠囑咐他:「那些做謠言小報的歹人背後,或許當真有官員撐腰,你好歹有個官身,便避避嫌吧。我已經派倪四查清楚,除去開封府,御史台也在盯著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