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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位食店掌柜與夥計們,經過頭一天的慌亂窘迫,已然有了些底氣,各司其職經營起來,已有了按部就班的樣子。
羅月止也熬過了最繁忙的一天,有了些偷閒的功夫。
今日恰逢朝廷休沐,羅月止一路上已經見到了好幾位官場上的熟人,都各自打了招呼,帶著阿青穿過人群,送了提前準備好的果子點心過去。禮盒價格不高,勝在精緻新鮮,不至於惹來非議,將尺度拿捏地恰到好處。
在這類人當中,鄭遲風反而顯得像個異類。鄭寺簿往常最喜歡招貓逗狗的,今日卻孤零零地在街上走著,說是來消閒,更像專門來尋羅月止的。
羅月止瞧著他情緒不對,手肘杵了杵他:「身上的傷還沒好麼?還是又被家法伺候了?」
鄭遲風沒心情與他玩笑,定定看著他:「范公要離京去了。」
羅月止一愣。「什麼時候的事?」
「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好像一直被人壓著,直到昨天才聽見人說。」鄭遲風道。「昨日放了衙,我趕緊去范家拜見,門房卻說家裡正收拾著行李,雜亂得很,已不見外客了。」
羅月止心裡早就有了猜測,知道遲早有這麼一天。
看樣子。
已經是最後了。
「我……」鄭遲風移開了眼神,漫無目的地看向面前嘈雜奔流的人群。「罷了。我還未曾想好。」
羅月止問道:「倘若范公不在京中,新政……?」
「事關農桑賦稅的新法,還有千步均田之法,應當能夠一以貫之地實行下去。但吏治、恩蔭、選官之制,牽扯良多。晏相與杜相雖偏向於支持變法,但兩人為官中庸,早有暫緩之意。若兩府之中沒有范公和富公壓陣,怕是寸步難行。」
鄭遲風回答道。「將他們外放出京,歸根結底是官家的意思。」
「改革日深,便愈能觸及根本,朝野上下的反抗只會與日俱增。」
鄭遲風搖搖頭,面上笑著,卻怎麼也看不出高興來。
「去年開天章閣奏對,昭告新政之事歷歷在目。如今范公未改其志,只是官家怕了。」
羅月止按住他肩膀:「人多眼雜,怨懟之語要少說。」
「咱這中書、樞密兩省,過個百八十天便要換一批新相公,如今外放出去,又不是再不復用了,日子還長著。」羅月止安慰道,「不是還有你們麼?」
鄭遲風與羅月止對視一眼,知道他的好意,彎起嘴角笑了笑。
其實兩個人都清楚,在這麼個人言可畏、讒言誅心的年代,當世真正有魄力扛起新政大鼎的,不過那麼伶仃兩三人而已。
沒有人振臂高呼,他們不過是聚集在火光四周、流離失所的螢蟲。
鄭遲風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聲。
君子結黨。
說白了,可不就是這麼一回事麼。
「話也不能這樣說。」羅月止突然抬高了聲音。
「行至半途而止自然可惜,但只要是做了、堅持了,就算留下一件事也是好的!」
「地方上清理冗官近三成,查清了多少貪官污吏、污齪的來往。」
「方田均稅法在亳、壽、汝、蔡四州大舉推行,培養了好一批慣用鉛筆繪製輿圖的行家,經驗集結成冊子,今年便廣發至天下,看我家報使於江南傳回的消息,各州的地籍都在重訂之中,萬千百姓沒有一個說不好的。」
「或許鄭寺簿覺得沒什麼,可對於百姓而言,這便是將後半生都改寫了的大事!」
羅月止眼神一錯不錯地盯著他:「倘若你這樣的朝廷正員都失了心氣,接下來的日子,讓我們這些普通人該怎麼辦呢?」
「中書之中的相公離開了、官家革新的步調遲疑了,又有何妨?」
「天下萬事,不過力所能及四個字而已。難道不在范公眼前,寺簿就不再盡忠職守了麼?看到能做的事,竭盡全力去做便是了,這又何嘗不是繼承新政之志,為天下人盡忠之舉?」
「只要想明白了這一點,在朝堂還是在江湖,又有甚麼分別?」
匆匆人流不遠處,身著麻布袍、頭戴綸巾的范希文停下了腳步。
韓稚圭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真是湊巧,這便是那位傳說中的羅小員外。」
他又問道:「希文兄日夜操勞政事,可是一直沒能親眼見過他?我見他身邊站的是鄭家小郎君,可要叫過來說說話?」
「不必了。」范希文搖搖頭,仍舊去尋他的餶飿攤,背著手慢吞吞走遠了。
韓稚圭未曾堅持,只是跟上他的步伐,兩人隱入匆匆人海當中,不一會兒便瞧不見了。
高聲歡笑的人群中,范希文蒼老的聲音幾乎聽不分明。
「神交如此,又何必要見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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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要正文完結了。感謝大家一路陪伴阿止走到這裡。
第205章 終局
後來羅月止聽鄭遲風說,正是「食賞賽神會」結束的那一天,范希文離京了。
「各位同僚說要去送,他都婉拒了。興許是怕牽扯到我們的名聲。」鄭遲風說著說著,便低頭笑了起來:「都這個時候了,范不范黨的,誰還會在意這些呢?」
鄭遲風這人摳門得很,若非有所求,倆人出來吃酒飲茶,從來是羅月止來掏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