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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月止本不怎麼待見小孩的,覺得他們吵鬧、幼稚又蠻不講理,卻唯獨挺喜歡羅斯年,試問誰不喜歡珠圓玉潤瓷娃娃臉、又成天追著自己屁股後頭跑的小大人呢?
羅斯年聽羅月止答應,這才滿意了,後退一步彎腰給羅月止作了個揖,像模像樣道:「多謝哥哥。」
羅月止揉揉胳膊,在他腦袋上呼了一把,摟著這個只及他腰高的小弟吃晚飯去了。
事實上,從宋代以前,普通民眾一天是只吃兩頓飯的,第一頓飯叫做「朝食」,一般在早上八九點吃,第二頓飯叫「餔食」,在下午四五點的時候吃。
但隨著生產力的解放、商品經濟的發展,人們工作的時間不斷加長,兩頓飯開始不足以支撐體力消耗,再加上朝廷取消宵禁制度,夜市經濟逐漸繁榮,如今開封已經形成類似近現代一日三餐的用餐習慣,加上夜宵,吃四頓飯的也大有人在。
羅家算是宋代城市的中產家庭,已經跨越了但求溫飽的階段,開始追求飲食的精細。
羅邦賢與夫人李春秋每日都要飲茶,家中主食以精細的麥和稻為主,日日可見葷腥,價格昂貴的羊肉也經常能夠吃到,這些就是生活富裕的體現。
譬如今天晚上廚娘做的便是稻米粥,佐以熬肉、辣蘿蔔和水煮蘆筍。說起辣味也是稀奇,雖說此時辣椒還遠沒有引入中原,但四川等地的制辣之法卻早已遍地生花,改變了宋人的味蕾。
其中芥子和鮮姜便是最常見的辣味來源,時常用來製作醃菜,宋人餐桌上多見的辣腳子姜、辣蘿蔔等,便是以芥子同缸發酵製造出來的脆辣小菜,已見後世鹹菜的雛形。
一桌子吃飯的人中,唯獨羅邦賢情緒不高。羅月止知道原因,但未表露聲色,待到用過飯後,才獨自去書房找羅邦賢說話。
暖黃明亮的油燈下面,羅月止將自己的計策與父親細細講述明白。他用三天時間擬出三計:
第一,想要快速增加營收,便要做到四個字:薄利多銷。羅月止此前在街上晃悠一整天,便是在觀察太學附近另外幾家書坊的經營狀況。
這些書坊,平均每一日中便有數十位學子久逛而不購書,同自家書坊里的情況大抵相同。仔細看去,這些學子通常穿戴樸素,身量清瘦,是為家境普通之人。
他們往往對價格非常敏感,只要降價減利,便有可能吸引他們變成羅家書坊的顧客。
「如今我們所販書冊,通常定價三百五十文一冊,兒子建議每冊書大降三十至五十文,按照從每家書坊吸引來五位價格敏感的學生來算,我們每月盈餘,起碼多出八千文以上。」羅月止眼神明澈堅定。
羅邦賢也被他說得眼光熠熠,但未及片刻,他又面露遲疑之色:「可阿止,事實並非如此簡單。書冊定價,鄰商之間早有不成文的默契,若我們突然降價奪客,違背信譽,定會遭同行們攻殲。生意還是要做長久,不可毀譽而逐利啊……」
「這便涉及到第二條計策。」羅月止從懷中掏出一隻油布包,打開一看,裡頭竟然放著一隻道士們用的卦簽。
「兒子自作主張,幾日前去五嶽觀替爹爹卜卦批命。」
他嘖嘖搖頭:「爹爹啊,我知你是讀書人性情,從來敬鬼神而遠之,但商家之事,有時候不得不信玄聽命,你可知自己為什麼最近屢散錢財,炒賣交引屢戰屢敗?正如屯卦所示,今歲乃你大凶之年啊!」
羅邦賢雖不信鬼神,卻也是通讀過《周易》的,哪不知屯卦之象,雷雨交加,險象叢生。登時被驚出一身冷汗來:「這……這!」
「但所幸大凶之中依舊孕育初生。」羅月止不動聲色,懇切道,「這正是咱們家的機會!」
羅邦賢一時沒有弄懂,身體前傾,只叫兒子快說。
「法師所言,因勢利導、順應時運,便可逢凶化吉,欣欣向榮。批命既有散財之兆,不正合了我們降價讓利的計劃?」羅月止嘴角浮現出笑容。
「這則凶卦不僅不能藏著掖著,還要反其道而行之,堂堂正正宣揚出去。叫鄰商們都知道,我們大幅降價並非惡意競爭,而是為了破財免災,不得已而為之。此卦兇險,絕計無人敢率先效仿。如此一來,口舌之困可迎刃而解。」
「阿止!」羅邦賢激動地抓住羅月止的手臂,情不自禁又一次念叨起來,「……斯子多喜多福!斯子多喜多福啊!」
羅月止聽到這幾個字就犯頭疼,趕忙把自己的胳膊解救出來,忙不迭繼續道:「……還有第三策、還有第三策!」
「是我粗魯了。阿止快說。」羅邦賢親手替兒子整理好袖子,滿懷期待地盯著他。
「爹爹,請遞紙筆給兒子一用。」
羅月止討來筆墨,提筆在白紙上寫下四個大字:廣而告之。
停筆之後,羅月止看著這四個字,胸口湧起一陣久違的感慨與激動,二十一世紀的往事猶如煙雲朝他籠罩過來,他還記得,現代人羅斯喜大學期間上的第一堂專業課上,GG史老師在黑板寫下的第一行字,便是「廣而告之」這四個字。
自此之後,他短暫而印象深刻的職業生涯,便與這四個字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直至死亡。
羅月止低頭深吸一口氣,心跳如擂鼓。
「以上二策,皆以人為本,不論是書冊打折的活動還是破財免災的由頭,知者多則成,知者少則餒。成敗的關鍵便在這四個字——廣而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