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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秀才,平日裡穿著素淨儒服,掛著笑盈盈一張佛陀面,實際讀書讀得心肝脾肺腎都黑了,最是不好惹。
如今看到那羅小員外,腰纏萬貫,文文弱弱又愛笑,眾人心裡都憋著句話:他和年輕時的張公壽簡直一模一樣!
「看來有必要為這二人引薦引薦。」尹知州彎起嘴角,瞧著全沒什麼好心。
狄青與張亢私交不錯,倆人一文一武,性情都有點蔫壞蔫壞的意思。
如今狄將軍聽過尹知州的話,笑了一聲,當真去找了趟張公壽。
戰事期間,張公壽散盡家財燕賞軍兵,還花大價錢養著傳遞消息的諜探,自然也動了公使錢,更有個「奢縱」的名聲遠傳於外。
如今邊境止戈,朝廷派欽差過來,不論功行賞反倒算起了舊帳,他自然心懷不滿,早跟那處事嚴苛的鄭戩撕破了臉,年前同涇州知州滕宗諒一起被免了職,是遠在京中的范公力保,倆人才沒落得個蹲大獄的境地。
如今所謂「濫用公示錢」的案子仍在調查當中,張公壽官職未復,正蹲在家裡閒得發慌。
狄青此去,也算是給他找個事兒做,改換改換心情。
幾日之後,羅月止迎來了一位新奇的客人。
這人瞧著同狄將軍歲數相仿,頭戴綸巾,穿著一身中原罕見的棉布儒衫,看上去質地頗為柔軟。
他生得也挺柔軟,胖乎乎的,笑起來腮邊便擠出兩隻肉窩窩,瞧著格外親切和煦。
白胖秀才踱步到羅月止面前,笑眯眯問他:「忙著呢?」
好新鮮,還是個自來熟。
羅月止竟也笑眯眯地回答他:「這就要歇著了。」
白胖秀才問:「軍中人目不識丁,非戰之時需凝聚人心,提振士氣,何如?」
羅月止手中的帳簿都沒放下,便回答道:「吃飯設宴的時候,叫來百名瓦肆藝人,教他們唱《大風歌》。」
白胖秀才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狄漢臣同我說你腦筋奇特,異於常人,原來他一個字都沒說錯!」
他又問:「非戰之時,若軍中有人妄傳消息,造謠生事,使得人心惶惶,激憤四起,又何如?」
這次換羅月止愣了片刻,開口反問:「我若答殲一警百,殺雞儆猴,張知州可是要直接轉頭走了?」
張公壽:「你認得我?」
羅月止笑了笑:「知州眼中有殺伐氣,於那狄將軍如出一轍。本朝帶兵打過仗的秀才實在不多,算得上好猜。」
張公壽從旁邊拖了張小椅子過來,坐到他旁邊:「果真是個聰明後生,我如今已然停職,待那姓鄭的孫子調查,知州就不必叫了。你若有心,不如叫我一聲將軍。」
羅月止從善如流,當即改換稱呼。
張公壽追問:「你既知道我對殺雞儆猴的法子不滿意,可是有些別的想法?」
羅月止坐正了一些:「我是個商賈出身的員外官,軍事是從沒有碰過的,琢磨不到帶兵打仗的心思,卻大抵能揣摩到兵卒征夫的想法。既非戰時,便不該在軍兵情緒沸騰之時大動干戈。若謠言好處理,便沒有殺人的必要,若謠言不好處理,殺人見血怕是會亂上加亂。」
羅月止繼續道:「不如將造謠之人一個個孤立出來,明面上尊重厚待,實則拘束其言行,以安軍心,待到諸人心緒平復,方可解除誤會,斷絕謠言。」
張公壽沉默多時:「為何有這樣的想法?」
「我朝立國不到百年,五代十國之亂歷歷在目。」羅月止補充道,「武人若覺得受了委屈,難免以戈作亂,殃及無辜,若再抱著法不責眾的心思,便難以控制分寸,最後演變成燒殺搶掠也說不定。倘若朝廷介入,怕是再難大事化小。故而在我看來,一切要以防止兵亂為先,官府絕不可先動人命。」
羅月止說完這話自己也覺得好笑,擺擺手:「連刀都提不起來的人……拙劣之見,異想天開,將軍聽過便罷了。」
「言語確實幼稚,但根子上是正的,這便是難得。」張公壽搓搓手,「我如今乃一閒人,無聊問著玩的。你隨便答,我隨便聽。」
「那我也有事情想問將軍。」
張公壽對他印象頗佳,腮邊掛著兩個肉酒窩,朝他笑起來:「你問。」
羅月止便轉身進了裡屋,不一會兒掏出厚厚一沓報紙來,「咚」地撂在張公壽麵前:「此乃京中的《開封日報》,您若有空閒便幫我瞅瞅,此般刊物在西北可有搞頭?」
……
幾日之後,尹知州偶得清閒,在校場邊曬太陽,突然問狄青:「張公壽這廝最近怎麼沒動靜了?」
狄青笑起來,將掌中五尺長的寬刃屈刀背於身後,接過副將送上來的茶水:「被那羅小員外扣下了。」
尹知州驚奇:「怎麼個意思?」
「說是要張公壽給他出主意,一起辦什麼邊關月報,還有GG之類的新鮮玩意兒……」
狄將軍從小在市井中長大,打架在行,學習不成,被范公督促著讀完《左傳》與百家兵書已經是盡其所能,都留下後遺症了,現在瞧見字就頭疼,故而並沒有仔細打聽,如今只看熱鬧,朗聲笑道:
「聽說給張公壽折騰得不輕,有人見到他,說乍一看身材都清減了不少。」
尹知州哈哈大笑:「他這幾年愈發橫著長,減減那滿身肉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