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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月止細問良久,阿虎才抿著嘴,別彆扭扭地說了實話:「年初東家說要漲月錢,每人漲八百文,我們可是高興了幾天。誰知拖到現在,漲薪之事依舊沒有動靜。聽說昨個老齊去問,又被東家給搪塞回來了。我心裡頭不高興,怕忍不住對少東家數落東家的不是,索性不講話了。」
羅邦賢雖是商賈,但文人的德行觀念是紮根在骨頭裡的,言而無信之事他從未做過。再聯想到前幾天不給買爊鴨的事,羅月止心裡直打鼓。
他忍不住想:壞了,家裡的生意怕是出問題了。
他雖表面上無所事事,在父母面前撒嬌賣萌彩衣娛親,但實際上卻是個工作了許多年的成熟社畜,行動力極強,也不多說什麼,直接衝到羅邦賢面前,問他要近兩個月書坊的帳冊。
羅邦賢面露緊張:「小兒不讀書,讀帳冊做什麼。」
「漲月錢的事,兒子已經聽說了。兒子知道爹爹光風霽月,從不出爾反爾,如此行事定是另有隱情。兒子並不是遊手好閒、好逸惡勞之人,還望父親坦誠相待,兒願為父分憂。」羅月止怕力度不夠,還把羅夫人搬出來,「娘親近日身子一直不好,今天早上還說頭疼。爹爹,咱們有什麼難處,可要趕快解決,絕不能讓娘親擔心!」
羅邦賢與夫人李春秋伉儷情深,聽兒子這樣說,忍不住面露哀痛之色。
羅月止最後加碼,蠻橫地嚷嚷道:「你若再不讓我看,我就告訴我娘去!」
「這、這……」羅邦賢睜大眼睛,看自己兒子就像看一個新鮮出爐的小流氓。他心下恍惚,心道自己這個瘋瘋癲癲的二兒子,雖近兩年不再發瘋了,卻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怎麼突然關心起自家生意,而且此般不依不饒的……
「真是個煞星。」羅邦賢嘆了口氣,不得已從木屜中抽出三冊帳簿出來,遞給羅月止,「你看了也無用。此事太難開口,我本不欲讓你們知道,誰知你這小兒突然如此敏感,可是要愧煞你爹爹了。」
羅邦賢在兒子面前坐立不安。因為事實上,並不是書坊的生意出了什麼問題,而是羅邦賢自己在其他的地方虧了錢。
宋代鹽、酒、茶、香料、藥材等重要產品,都實行榷商制度,由官府頒發交引作為購買憑證,商人要按照貨物市價,以現錢換取交引,而後到指定地點領取鹽茶香藥等商貨,再將貨物投入市場售賣。
但每種商品的價格皆有浮動,有浮動就會產生利差,價低時購買交引,再等價高時賣出,則可空手套白狼,盡得其餘利。
在這種商業行為中,交引本身就成為了一種商品,化身為一種有價證券,商人們炒賣交引,在「金銀鈔引交易鋪」中集中交易,簡直就像是現代在證券交易所中投錢炒股!
羅邦賢一時好奇,忍不住別人的勸誘,花大價錢入了股,結果交引價格大幅跳水,他連連虧損,把本金都快折騰了個乾淨。他不敢叫家裡人知道,為了填補虧空,又做了個更錯誤的決定——去外面的質庫借貸,而且還是「償三倍之息」的超高高利貸!
他以保康門橋的宅邸為抵押,借用了五百兩銀子,按照契書,本金加利息要還給人家兩千兩!倘若六個月內還不上銀錢,家裡唯一的房產便要被收走了。
羅月止聽完,登時兩眼一黑,差點沒跪坐在地上。
羅邦賢自知愚蠢,在兒子面前羞愧得滿臉通紅。
羅月止整個人都麻了。按帳冊來看,羅氏書坊月營業額平均十萬錢,即一百兩銀子左右,刨除長工工資、房租、材料各項成本,再刨除家裡僱傭的一名廚娘、一名仆女的月錢和家裡四口人必需的生活費,每個月結餘至多二三十兩。
兩千兩!兩千兩!就算家裡所有人都不吃不喝,六個月也還不清!
「爹爹,您真是……」羅月止臉色慘白。
羅邦賢以袖掩面,深深低著頭:「後悔!後悔!後悔之至!」
「我想好了,若當真還不上,便叫你娘帶著你與阿升回蔡州娘家去,起碼能有口飯吃。」羅邦賢眼淚盈眶,「我就算是吃糠咽菜、流落街頭,也要把宅邸贖回,到時候再去接你們回來……」
羅邦賢低頭以袖擦淚:「牽扯妻子,怎稱丈夫?阿止安心,爹爹定不會讓你們跟著我受苦……」
「爹爹!你說什麼呢!」羅月止震驚道,「家人便是要共同進退。你甘願為我們受苦,難道我們就不願為你受苦嗎?娘親同我說過,自你在蔡州粗衣麻鞋的落魄時候,她一個大小姐便死心塌地跟著你,從來沒求過什麼大富大貴。如今你怎能叫她大難臨頭各自飛?方才這話我聽了還好,若讓娘親聽得,你可讓她如何自處?我若是娘親,別說旁的,聽完這話便把要你當頭打一頓!」
「你這小兒又說胡話……」羅邦賢憂心道,「弱冠年紀,還做孩童諧語,你你你、怎麼讓我放心的下?」
「爹爹莫慌,你先聽我說。」
「你從前希望我讀書,考取功名,但怕商賈從政被人說是賣官鬻爵,故而不願讓我沾手家裡的生意,這意思我明白。但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參加科舉幾乎是天方夜譚。如今家中危難,已經不再是可以慢慢商量的時候,我也該擔起家裡的責任。」羅月止眼神堅定。
「距離最後還錢的期限尚有五月之餘,一切還來得及。當務之急,便是你我父子一起,將家裡的生意、平日積攢下的銀錢細細梳理一遍,然後開源節流。一方面節省吃穿用度,另一方面,則是要儘快提高書坊的營收,在百餘天內積累起錢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