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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夢菱當然知道,全篇文字盡為戲言,不過無端遐想罷了。但她讀完文章,卻不由心馳神往,久久不能平靜。
但她對雲中君敬佩不已,又格外憂心。這篇文章,正過來說是曠古爍金,反過來說卻是離經叛道……能不能登刊,蒲夢菱自己拿不定主意,趕緊修書一封詢問羅月止的意見。
羅月止對這篇文章自然沒有意見的,反覆看了好些遍,心知這位雲中君胸中有大志向,絕不是尋常閨閣女子。
在這樣的年代裡頭,有女子能寫出這樣的文章,稱其為千古奇文也不為過,若當真流傳出去,興許能叫她自此青史留名,引得千古稱頌也說不定。
但羅月止同樣知道因言獲罪的道理。
按趙宗楠的話來說:「成在超俗,敗也在超俗。」
此文一經刊登帶來的風險實在是難以估量。北宋言官當道,酷愛網羅罪名以涉黨爭,倘若這位雲中君是位官宦家的女兒,保不齊在日後被有心之人利用,將這些「奇談怪論」挖掘出來,冠以荒唐的罪名,彌足深陷而不得出。
敗壞綱常、妖言惑眾……隨便來一個詞他們也扛不住。
這件事太沉重了,保不齊就要害了人家名譽,羅月止不敢去賭。
此時正值春闈前夕。
說句商人該說的話,有這樣一篇奇文登刊,自然少不了《妝品月刊》的好處,若他當真想掙大錢、提高月刊影響力,將文章發出去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但羅月止做不出這樣的事。他這次並沒有支持登刊,反倒在書信中極力反對,並告知蒲夢菱,叫她將稿子壓下來,暫且隱而不發,斷不可走漏風聲,讓其他人知曉。
至於如此行事的理由,羅月止在書信中只用了一句話解釋: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若逢曲解,百口莫辯。
這話說得太沉重了。蒲夢菱是遭過曲解為難的人,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明明是溫暖的春日午後,卻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連忙遵照他的話,將他們討論此文的來往書信撕碎了投進井水裡。
但輪到那篇字跡娟秀的《論女科舉》,蒲夢菱到底是捨不得,沉默半晌,避著人,偷偷把它藏在了書箱的最底層。
蒲夢菱的回信不再提及那篇文章,但字裡行間仍充滿了低落與惋惜。
羅月止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對不對,俗事繁忙,亦未尋到機會同蒲夢菱解釋,只能暫時按捺下來,等日後見到了面再細說。
「表哥?」李人俞叫他。
羅月止趕緊答應,領著他進了學究的宅院,提交拜帖等候相見。
趙宗楠信守承諾給李人俞找了位素有資歷的京城夫子。
夫子太學出身,年輕的時候在京中好些高門大戶的私塾里教過書,手底下教出來的進士猶如過江之鯉,但他這幾年歲數增長,便不出來教學了,不過偶爾看看來訪學子的文章,給出一些建議。
他眼光毒辣得很,有才學的好苗子幾乎從未看走過眼,考前得其一言,如得千金,甚至是千金都買不來的。
羅月止交上拜帖,陪著李人俞在夫子宅邸前院排起隊。
他往後一看,下一位排隊等候面見的秀才已經被門房攔了下來,意思是今日客滿,不再往裡進人了。
他們運氣還不錯,起碼今天排到了位置,沒有白來一趟。
羅月止並非貢生,便不能再往裡進了,他交代給李人俞幾句話,走到隊伍旁邊的陰涼地兒里候著,眼神在隊伍里漫無目的地掃,卻意外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王仲輔。
王仲輔也瞅見了他,不過此時不便說話,偷偷給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等正事做完了再敘話。
羅月止點頭應下,指指老夫子那「鯉魚躍龍門」似的院子門檻,叫他好好表現。
李人俞看到表哥跟不知道隊伍中哪位學子打啞謎,未曾聲張,只是不動聲色地看著。羅月止手眼通天,人脈都能連到太學裡頭,還能和當朝貢生擠眉弄眼,這件事亦出乎他預料。
他捫心自問,雖因此得了便宜,卻並沒有覺得有多麼高興。
李人俞面無表情地望著老夫子庭院中鑲了黃金似的迎春花叢。
……至高學府沾了銅臭,這種事能有什麼叫人高興的呢?
羅月止自不知道他所想,看他冷眉淡目盯著花叢發呆,只以為這孩子緊張。
他心裡暗道:等一會兒正事了了,王仲輔若無事,他便邀請這倆「應屆考生」一起去樊樓,吃個好席鬆快鬆快。
博學多識的學究,興許脾氣都會有些古怪。
老夫子叫二十幾個貢生一同進屋去,出來卻是一個一個出。王仲輔排得靠前,出來的尤其之快。
「我還說聽聽夫子對你家表弟的評價呢,卻沒想到最先被轟出來了。」王仲輔笑道。
「怎麼樣?」羅月止趕快問他,「什麼叫轟出來,老夫子還同你發脾氣了?」
「還行。」王仲輔只說了這兩個字,旁的似乎不想提了。
羅月止怕他壓力大,便不再追問,只跟他說請客去樊樓的事兒:「亂水說他今日要去岑先生府上拜見,就先不叫他了,你不是也有個族弟進京趕考來了麼?不如叫上他一起,考前放鬆放鬆也是好的……說幫你照顧,我到現在都沒插上手呢。」
「說起來是個烏龍事兒。早先是表弟的姑母同我家聯繫的,沒成想誤傳了話兒,將日子說岔了,等他托朋友尋好住處,家裡的弟妹也接過來安頓了,我才知道他早就到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