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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感染天花後九死一生的安陽郡主奄奄一息,若非提前送來了草藥,怕是挨不過兩日。
那日,隔著一道薄薄的帷幔,顧青山失禮的上前探了探郡主的病症,那一眼,日薄西山的安陽郡主渾身上下竟有股子腐朽到奪目的美,生生衝擊著他的眼球。
明明她一臉慘白,明明她絕美的臉上已生出了許許多多的天花印記,然而那匆匆一眼,卻令他有片刻失神,只覺得驚為天人。
只覺得昨日的畫面在今日重現似的。
如今的郡主,整整三個月來,日日皆如那日。
當時,他只有片刻憐惜。
然而,此時此刻,已是他妻子的安陽,同樣這般面目,只覺得用慢刀割肉般,每日朝著他身上生生割下一塊肉來,只恨不得將她身上所有的痛苦全部悉數轉移到他的身上來才好。
他不怕痛,也不怕燒!
當年他能救她於水火。
今日,他也一定能!
這樣想著,顧青山緊緊抱著安陽,只將臉湊過去不斷在她臉上貼著,用力的貼著。
待身上刺骨的冰寒被她滾燙的體溫一點一點吸走了,待渾身漸漸發暖,發燙了,顧青山復又輕輕撩開帘子,下榻,澆水,上榻,周而復始。
整整一夜!
自後半夜起,安陽身上的體溫竟離奇般的消散了些。
長夜漫漫。
東方魚白。
整個無恙居,整個將軍府靜謐無聲。
火盆里的炭火已然熄滅,半開的窗外涼風襲襲。
外頭靜謐無聲。
整個世界就跟徹底靜止了似的,沒有一絲聲響。
安陽於這般安靜靜謐的清晨緩緩睜開了眼。
冷。
好冷。
她下意識地打了個輕顫,渾身略微哆嗦著。
有那麼一瞬間,自己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整個世界一片灰濛,她好像是做了一個漫長而雜亂的夢,夢到了皇祖母,也夢到了她那未曾謀面過的長公主母親,還有顧青山。
她夢到顧青山上門前來提親,長公主母親一臉冷漠挑剔的拒絕,拒絕的理由有他顧青山竟敢贏個美婢回來打安陽的臉面,他還敢朝三暮四跟旁的女子四下勾搭,惹得她的寶貝安陽徒生悶氣,這一世勢必不可能將安陽再嫁給他了。
原來夢裡竟是下一世!
她們都已重新投胎了,可皇祖母還是她的皇祖母,娘親,她的長公主娘親這一世竟建在,還將她捧在手心裡寵著長大,這輩子有長公主護著,再無一人敢肆意欺負她了,她還夢到這一世的顧青山居然依然恬不知恥的跑來郡主府求娶她。
好美好的夢,她貪戀著,如何都捨不得醒來。
她沒有娘親,可是夢裡有噢!
夢裡的皇祖母也還建在,只笑眯眯的看著她們打鬧。
夢裡的顧青山被長公主指點得連話都不敢說,她得意傲嬌極了,優美的天鵝頸繃得直直的,老高傲了。
不過,見長公主真要推了這門親事,打他顧青山的臉,安陽又下意識地有些著急,只頻頻朝那顧青山使眼色,讓他還不快使了渾身解數,快快求得娘親的認可!
然後,就在那顧青山撩開華袍正要跪求之際,她悄然醒了。
輕風掠起薄薄的帷幔一角。
安陽躺在床榻上,見窗子半開,外頭白色的鵝毛朵朵飄落,竟是……下雪了。
安陽只有些驚訝。
難怪這麼冷。
竟下雪了。
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往後一躺,便落入了一道寬敞的胸膛之中。
安陽緩緩偏頭,這才看到身後顧青山緊緊的箍著她,將她攬入了懷中,他呼吸綿長,卻長眉緊蹙,睡得並不安穩。
安陽下意識地抬起指尖,輕輕撫上那一片皺起的眉心,然而下一刻,手指被人緊緊攥住,被人緊緊握住了一片冰涼的掌心之中。
那道劍眉下緊閉的雙眼嗖地一下睜開了。
第77章
四目相對間, 一雙漆黑無比的眼直接呈現在了安陽眼前,那裡頭黑漆漆的,像是有著一片深海!
深海深深,裡頭波濤洶湧, 在睜眼的那一瞬間仿佛掀起了一片滔天巨浪, 裡頭狂風暴雨, 十足駭人, 然而不過在一瞬間後,又見那片深海很快的恢復平靜, 變得風平浪靜了。
只一動不動, 不錯眼的投放在了安陽的面目上。
定定看著。
不錯眼的看著, 好似輕易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似的。
安陽一時眨了眨眼。
她這一陣日日高燒昏迷, 雖日日夢魘不斷, 知道自己又病了,不過清晰的思緒其實多還停留在那一日, 停留在她與他爭執的那一日, 停留在皇祖母薨逝的那一日。
她知道自己應該病了許久,她一生病, 往往沒個三兩月是好不起來的。
不過, 迷迷糊糊一睜眼間, 總是能夠模模糊糊的看到床榻邊的那一抹高大的身影, 便知他一直在她身邊守著。
一時想起三年前,哦,現如今應該是四年前了, 四年前她感染天花將死之際, 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有人撥開帷幔朝床榻上的她探視而來, 那個時候, 彌留之時,她還以為是黑白無常要來帶她走了,可是,沒想到沒死不說,沒多久她竟還一日一日好了起來。
後來才知道,原是那日將軍府的顧無憂給她送藥來了。
昏迷的這些日子,便也一直能夠感受到他的身影跟前晃動,讓她其實一直頗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