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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機會,裴雋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要帶著她走出傷痛,陪著她度過後面的年年歲歲,生兒育女,相濡以沫,直到年少的愛戀被時光消逝,眼前人成為心上人。
到家中後,薛宜寧醒了過來,卻不言不語,只是躺在床上默默流淚。
後來流幹了淚,不再哭了,卻仍不說話,不吃飯,明明最愛乾淨,卻攥著手裡帶血的玉佩不放。
燕兒無奈,不知該怎麼辦。
駱晉雲在床邊看著,交待她道:“夫人不願吃就算了,但你須在旁邊守著,片刻不得分神,若累了,就找人換班,夫人床前不得離人。”
燕兒回答:“是。”
駱晉雲到薛宜寧身邊道:“西羌王府那裡我還要去一趟,等我回來。”
說完,他便出門。
兩個時辰後,已是夜深,他匆匆趕回,薛宜寧床邊仍是燕兒在守著,告訴他夫人依次一句話未說,一口飯沒吃。
駱晉雲坐到床邊,見她睜著眼,卻是目光渙散,如同失了三魂七魄一樣。
他和她道:“陳少陽已伏誅,陳鳳芝沒死,只是被囚禁了,如今已被救出。她身旁女官封嫻讓我代她向你道謝,並問,是否能有機會見見鳴玉,與你共磋琴技。”
薛宜寧不回話。
頓了頓,他又說道:“明日一早,我要回軍營去,但你這般樣子,我放心不下,明日,我會帶你一起走。”
薛宜寧終於有了反應,靜靜看向他。
他說道:“你可以親眼看著我們的士兵,奪回孚良城,這是你的功勞。”
她沒說話。
似乎是又想起了裴雋,她閉上眼,眼中滑出兩行淚來。
駱晉雲在房中榻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天未明,就整裝出發前往軍營。
此行只帶了燕兒一個丫鬟,與薛宜寧一同坐在馬車內。
出了涼州城,再往西行,人煙漸漸稀少,沿途偶爾竟能看到屍體和就地掩埋的新墳。
那是沒能走到涼州城的戰亂流民,或是病死,或是餓死,永遠地留在了異地他鄉。
晌午時,他們到了軍營。
因孚良被占,主將營帳往後移了數十里,到了離涼州更近的陽川鎮。
駱晉雲離開軍營已有一日一夜,此時一到便召集部將商討
後續作戰事宜,只能讓燕兒先帶薛宜寧在他營帳中休息。
此地比涼州還冷一大截,燕兒讓她坐在床邊,見帳中有碳盆,只是沒火,便自己去想辦法生火。
待火生起,有伙頭軍送來一碗羊肉湯餅,說是大將軍吩咐,專門給夫人做的。
那羊肉湯餅一送進來便是香味四溢,冒著熱氣,燕兒連忙道謝,然後將湯餅送到薛宜寧面前。
“夫人,吃一口吧,再不吃,難不成你是要餓死自己?”
薛宜寧如之前一樣,不說話,也不看她。
燕兒無奈將碗放下,只能擔心又無措地陪她發呆。
碳火緩緩燃燒,讓營帳內越來越暖。
天色漸暗,外面也沉寂下來。
燕兒坐著坐著,不由就覺昏昏欲睡。
就在她靠著床邊睡著時,外面突然就響起一陣雨聲。
草原上的雨,原來是另一種聲音。
薛宜寧一動不動看著帳簾外,不由自主站起身,走向外面。
夜幕早已降臨,營帳外,是一個又一個營帳,連成一片,除了遠處冒雨巡邏的士兵,再不見一個人。
她站在營帳外,仰起頭,任雨沖刷著自己的臉。
那頭戴黑紗帷帽的身影,時時浮現在她眼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仍在她耳邊縈繞。
從贈她琴譜開始,他知道她,可她不知道是他。
她後悔自己說的每一句話。
她明白,一句話都似一把刀,一刀一刀捅入裴雋的心房。
最後他問她,是不是與駱晉雲伉儷情深,並不再懷念前塵往事,不再懷念大越,也不再懷戀他。
帶她去福州,是不是他的一廂情願。
她最後悔,她竟然承認了。
為什麼要承認呢?為什麼不願多說幾句呢?
她當然不是,那時她想的只是涼州,只是這片江山和百姓,絲毫沒想到其他。
他在問她,是不是時隔三年,她已忘了他。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給了他那樣一個無情的回覆。
他該是懷著怎樣的悲痛與絕望,才會選擇死去?
她甚至都沒能好好看他一眼,她以為那是個不相干的人,以為那是個為自己功成名就而陷江山於危難的人,所以她不想多看……
從十八歲到二十一歲,她以為她有足夠的力量去承受上天賜予的一切痛苦和災難,可時至今日,她才知道不行,她做不到,承受不了。
她不知該怎麼面對裴雋的死,不知該怎麼贖自己的罪。
邊城的天,如此寒冷,邊城的雨,如此冰涼。
當雨水澆透衣服,冰涼浸入肌膚,整個人凍得失去知覺,心中的悲痛被身體的痛苦所掩蓋,她才終於覺得似乎好受了一點。
就好似頭痛,便砍斷了腿,那樣只有腿疼,頭痛便不那麼強烈了。
駱晉雲回來時,薛宜寧就倒在營帳外的草地上,頭髮,衣服,都在草地的積水中泡著,臉白得似乎這不是個人,只是被人丟棄的一隻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