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
薛宜寧這時說道:“原本,我該送你出嫁的,但現在你我已不是主僕,我就送你一份嫁妝吧。”說完,讓子清拿來錢匣,包了兩錠銀子,又將自己手上的鐲子取下來,放在了一起,讓子清遞給她。
“你以後就是自由身了,與戚進一起,同甘共苦,白頭偕老,他待你真心,你也要好好對他,其他的事,就不要想了。
“你們不過是奴僕出身,自身尚且不保,那些王朝疊代的事,與你們也不相
干,所以,一切都不要往心裡去。”薛宜寧輕輕道。
松月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只是一個勁地哭,想說什麼,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直到最後要離開了,才結結實實給她磕了三個頭,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戚進。
她走後,薛宜寧坐在榻邊久久不語。
連自己都另嫁他人了,她又有什麼資格去怪戚進背叛裴雋,怪松月與戚進選擇新的路?
該自愧的是她,是薛家,旁人都可以投誠,他們不可以,因為他們是大越的臣子,吃著大越的俸祿。
戚進不再是平南王府護衛,而是飛鷹衛指揮使,她不再是薛宜寧,而是駱夫人。
他們所有人都在離開,沒有道別。
遠方,只有他一人了。
坐了許久,她起身,拿了鑰匙,親自去庫房將自己那張琴抱了出來。
鳴玉為造琴世家雷家所造,墨中透紅,漆光鋥亮,一出世,便舉世聞名。
古琴大家司徒纓對它極其鍾愛,到老了,看重她的琴技,收她做了幾日關門弟子,並在臨終前將琴贈給了她。
他說,他有一曲《與君別》,彈了好幾年沒彈好,再想彈,已經沒時間了,只能將曲子交給她去彈。
但自師父去世後,京城就被攻破了,她與裴雋就分開了,嫁進了駱家。
然後,便是兩年多的時間沒有碰琴,唯一一次碰,還是為了討好公主。
她替自己羞愧。
江北上歸舟,再見江南岸。江北江南幾度秋,夢裡朱顏換。
人是嶺頭雲,聚散天誰管。君似孤云何處歸,我似離群雁。
將琴抱至房中窗前,她坐在琴旁,突然就撥動琴弦彈起來。
琴聲響起,初時幽怨,隨後便是濃厚綿長,最後琴音漸快,似大雨轟然一聲落下茫茫大地,無數的音律一同響起,激昂而悲愴,她將手指撥挑得飛快,所有的抑鬱與愁緒都付諸指尖。
這一隻曲極長,玉溪與子清都停了手中的事,在旁邊靜靜聽著,看她彈琴。
就在最激烈之時,“嘣”的一聲,琴弦斷了。
薛宜寧看著面前的琴,有些錯愕,隨後心疼地撫上琴弦。
這樣好的琴,她竟將它放在庫房兩年不聞不問,縱使漆色仍光彩奪目,琴弦卻早已傷了。
玉溪說道:“夫人別擔心,改天拿出去找師傅修。”
薛宜寧看著琴,站起身來:“讓人去備車馬。”
子清問:“夫人是要現在就去修?”她說著看看門外天色,此時時候已不早了。
薛宜寧“嗯”一聲,將琴小心抱著,放進了琴匣。
子清便知她是寶貝這琴,主意已定,只好出門去讓人備車馬。
薛宜寧親手拿著琴,出駱府去乘上馬車,前往西街琴坊。
京城幾家好的琴坊她再熟悉不過,京城被攻破後,有兩家琴坊都受了影響,一家離了京城,一家關門,好在她最常去的那家還在。
只是新朝與舊朝不同,文人雅士死的死散的散,留下來的也是潦倒度日,少了許多雅興,這樣的年景,琴坊生意自然大受影響。
薛宜寧去時,那店內的傅老闆竟還認識她,也清楚她嫁了人,笑道:“駱夫人,多時不見,我還以為如您這般聖手,竟也不碰琴了。”
薛宜寧柔婉一笑:“成親了不比以往,忙了許多,所以荒廢了,這不是就來了麼?”
說完,將琴匣打開,溫聲道:“我這琴弦斷了,要勞煩師傅幫我重新裝弦。”
傅老闆看了眼,馬上道:“好,正好坊內還有些上好的琴弦,現在便讓師傅去裝,半個時辰能好。”
薛宜寧將琴交給老闆,老闆看著琴,長嘆道:“到
底是鳴玉,這般形制色澤,見了就讓人嘆服。”
說完,突然想起什麼來,說道:“夫人來得正好!”
說罷就將鳴玉親手交給修琴師傅,然後朝薛宜寧道:“前兩個月,我得了一方上品桐木,要制一張新琴,不知夫人有沒有興趣,若有興趣,我便讓斫琴師制好,三月便可拿貨。”
一邊說著,一邊引她去裡間看那方桐木。
桐木放在最裡面,用一張絲綢蓋著,揭開絲綢,能看到下面呈放的那一段木頭。
的確是極好的品相,這樣質地好的桐木,一定是給琴坊內的大師傅李師傅來做,李師傅的制琴技藝,十數年間,在京城都是排行前五以內。
好木頭加好師傅,制出來的琴自然價值不菲,一般人買不起,所以這傅老闆就特地給她看。若她喜歡,付了訂金,便讓斫琴師按買主的想法與喜好制琴。
大凡彈琴的人,都愛收集各式好琴,她也不例外。
以前她就買過許多琴,一朝城破,故人不再,她因心灰意冷,在出嫁前夕將琴全送人了,最後只留了鳴玉,帶到了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