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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他,一直黯淡無光的臉上勉強露出禮貌的笑臉,低低道:“二弟。”
駱晉風將近一年沒見到家人,此時見到薛宜寧,分外高興,和她道:“嫂嫂,聽說你在這兒我還不信,沒想到竟是真的!家裡都還好麼?母親怎麼樣了?”
薛宜寧回道:“家中一切都好,母親也好。”
她知道他一定最想知道妻兒的狀況,便主動說道:“我離開京城時栓兒已經可以扶著站起來了,等你回去,或許都能走能叫爹了。還有你大哥給鎖兒請了師傅教讀書。”
駱晉風興奮不已,以掌擊拳,說道:“快了,烏桓已是殘兵敗將,等打完後面幾仗,我們就能回去了。”
他太想回去了。
薛宜寧陪著他輕笑一下。
駱晉風說:“大哥晚一點應該就能回來。”
“是嗎?”薛宜寧又刻意笑道:“那就好。”
到傍晚,駱晉雲果然回來了。
軍營
中為迎接勝利之師,又燉上了肉,搬出了酒,一時間士氣大振,似乎擊退烏桓近在眼前。
士兵們平時聞不到酒味,今日見了酒,一碗的量,愣是花了兩個時辰來慢慢品嘗。
薛宜寧自然沒這興致,早早就到了營帳中。
可營帳中安靜,夾雜著外面的歡聲笑語,更顯得寂寥。
她坐在碳盆邊烤火,玉溪陪著她烤,直到駱晉雲進帳來。
玉溪見他來,就要退下,他叫住她,說道:“今日伙房那邊有許多熱水,去打些水來,讓你家夫人洗洗吧。”
玉溪聽見,連聲說“好”,歡喜地就去了。
駱晉雲在薛宜寧身旁坐下,說道:“剛剛吳軍醫說你雖身份尊貴,卻平易近人,不怕髒不怕累,還聰明,包紮傷口,做得比他小徒弟都好。”
薛宜寧默然半晌,終是回話道:“他自然不會說就屬將軍夫人最懶最笨。”
駱晉雲笑起來。
見她能回話了,便也知道她比之前好了許多。
她比他想像得更堅韌。
“過幾天我會帶人去孚良,將戰線往前移,你也和我一起去吧,等戰事徹底結束,再同我一起回京。”他說。
薛宜寧沒出聲,輕輕點了點頭。
她明白,他所安排的一切都是為她好,而她願意去接受這安排。
這裡的苦寒,是她不曾受過的;這裡的血腥,是她不曾見過的;這裡每日都有人傷,每日都有人死,不管是敗還是勝,都是敵我雙方的白骨累累,一條人命,似乎什麼都不算。
她吃著從前不可能咽得下的糙米粥和醬鹹菜,穿著染了血和藥的舊衣,不能每日沐浴,不能顧及手上起了皺,起了皮,整日忙碌,累得腰酸腳疼,也不得不去接受傷殘和死亡帶給她的衝擊。
然後,涼州城內發生的一切會被這些衝擊暫時壓下,讓她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想。
有時她想抗拒,抗拒這種刻意的忽視,她想沉浸在悲痛里,似乎只有這樣才是對的。
忘記傷痛,她覺得對不起裴雋。
但她又知道,駱晉雲不會允許。
她只好聽從他的安排,過一天是一天。
玉溪提來水,駱晉雲出去了,她好好沐浴一回,換了身乾淨衣服。
沒一會兒駱晉雲回來了,也沐浴過,上床來捧著她的臉看。
她看出他眼底的意味。
心裡明白,從離開涼州,他曠了許久,可是……
“我怕我,提不起興致……”她忍不住道。
她的心裡太難受,似乎活著都要花費所有的力氣,更別提應付這種事。
駱晉雲卻沒有放過,而是湊近她道:“我讓你提起興致。”
說完,將她推倒,伏下身去。
薛宜寧驟然捏住被角,幾乎就要叫出聲來。
營帳外的喝酒歡笑聲沒了,只有寒風的呼嘯聲,顯得帳中尤其安靜。
腦中一片空白,她不願屈服,甚至刻意去忽視那感觀,可他卻不讓。
天將入冬,陽川之地,早晚尤為寒冷,營帳中時時透著寒氣。
但他回來,似乎溫度陡升了一大截,比三盆碳火還熱。
她終究還是折服了,一邊哭著,一邊將連日來的痛苦拋諸腦後,將他當成嚮導與天神,跟著他去投向光明。
直到後半夜,她還抱著他,緊緊貼靠在他胸前。
她在他胸前說道:“夫君,對不起。”
過了一會兒,又說:“謝謝你……”
謝謝他,做了一個丈夫該做的和不該做的,帶她來軍營,幫她活下去。
一句也沒責怪她,沒奚落她、諷刺她。
她突然想,或許當初
裴雋離開那一日,是她的劫難,但她所嫁的人不是別人,而是駱晉雲,則是這劫難之上,唯一的幸事。
他撫著她的頭髮,溫聲道:“謝我做什麼,你救了我的命。”
薛宜寧沒出聲。
他說:“你放心,我會打贏這仗的。會收復失地,會大敗烏桓,會讓這裡的流民重回家園,安居樂業。
“你救我這一命,一定是值得的。”
“將軍神勇,一定會做到的。”她說。
駱晉雲用下巴輕輕貼向她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