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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行雲終於發現了絲異樣:「夫子聲音聽起來有些啞?沒事嗎?」
他上前兩步,一臂之隔的距離,手已經探到了幔紗前。
陳清和不禁想,若此時暴露於賀行雲眼前,非得激得他一口氣喘不上來昏過去。
這孩子也是作了大孽了,前兩天撞見她借病對賀韞投懷送抱,今天就來出『捉姦在床』。
於是她一狠心,用力咬破自己舌尖喚回了那麼一絲理智,令自己聲音平穩下來,道:「沒事,就是剛做了個惡夢,你一來便正好醒了。濕了一身的汗不便出去,你幫我問丫鬟要塊乾淨的布巾來吧。」
「啊,好。」賀行雲想起自己曾莽撞的闖進陳清和房間,非禮勿視的道理無需講第二遍,他立刻守禮的收回了手。
「那我將安神湯放桌上了,去叫丫鬟來送塊布巾。」
「多謝。」
陳清和緊張的身子都有些僵了,直到聽見房門重新關掩,才猛鬆了口氣。
剛一把掀開被子,要將始作俑者踹下去;怎料他摟著她的腰坐起身,便順勢將她帶進了懷中。
粗糲的指腹拂過她被汗沾濕的髮絲,笑意盈盈,似誘哄,更似蠱惑:「讓我瞧瞧。嗯,果真是濕了一身的汗。」
隨之輕笑:「怎麼,就這麼怕被他發現?」
陳清和既好氣又好笑的盯著他,反問:「殿下是打算來一場馬球會,就納回去個妾室不成?」
「我說過,懷王府不納妾。」晏寂清眼睫輕顫,目光落在那紅玉耳墜上,隨意撥弄了一下後一點一點將手鬆開,就好像剛才的旖旎只是錯覺。
他下了床,三兩下撫平了衣袍上的褶子,行至桌邊時卻是腳步一頓,望著那湯藥心中就萬分的不痛快,當即端起來一飲而盡,連渣也不留,就怕她還能有什麼念想。
門再次被拉開,寒風瑟瑟,卻叫人清醒。
隨著房門在眼前一開一關,陳清和倒回床上,長長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眸子。
不多時丫鬟與賀行雲前後腳的來了,他特跑去將自己的大氅抱了來,為她披上,以免吹了風。
一邊繫著帶子,一邊小聲說:「那安神藥是我第一次煮,好像有些糊了。」
「沒有,你煮的很好。」陳清和笑著拍拍他的手背,想的卻是:苦死那個王八癟犢子!
賀行雲的目光一頓:「咦?這耳墜…」
壞了,怎麼忘了這個了。
陳清和心跳不由得加快,撐著心虛,解釋:「剛才懷王差人送了來,說是我們得到的彩頭。」
好在他好糊弄,聽她如此說,便是信了,笑著誇讚道:「好看。」
臨走前,她撩開車簾,朝門口的盛長明回望。
賀行雲不解,也順著望去,以為有什麼稀罕,卻只瞧見了兄弟那張傻了吧唧的笑臉。
「夫子你瞧什麼呢?」
「沒什麼。」陳清和搖搖頭。
她知道自己無從與賀行雲告知,更沒法插手救盛侯府;若此時暴露,只會毀了多年的大計。所以只能惋惜,惋惜這樣好的少年,他明明就要娶妻,還有一年便可入朝做官,卻註定戛然而止。
賀行雲放下車簾,與她碎碎念起在廚房裡的事;馬車咯噔咯噔壓過青石板路,夕陽為大地籠下一層金紅色的柔紗。
風水大師不遠萬里的被請到了相府,說了一堆她左右是聽不懂的話,便要在京中為她『父親』選一塊福地。
陳清和稀里糊塗的應著,最終敲定了一塊地方,擇了吉日,由相府出錢破土。只待京中的新墳地挖好了,再回淮安做法事,將墳遷至京中。
第26章 往事
賀韞近來似乎很忙,又心情不好,故而沒往林姨娘與婉姨娘處去,反倒是更多往許姨娘處去。
入了夜裡,總能聽到那邊院子傳出悽厲的哭喊,卻也沒人膽敢上前。
陳清和並沒有次次都去接濟,不然總顯得刻意。
近來為著遷墳一事她亦是睡得不太安穩,總歸是會想起自己那無辜冤死的父母,屍骨早就無處可尋。
可她還要如舊給賀行雲上課,看著他那張肖似賀韞的臉,便會升騰起割裂的情緒,既可憐又厭惡。
賀行雲只當她是忙得累了,又提起遷墳在即,總算得以落葉歸根,想讓她高興一些;陳清和應和著笑著,卻覺得他這幅無辜與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尤為可恨。
憑什麼通敵叛國、啃食著百姓們的骨血的人,能妻妾成群、兒女雙全、美滿的活著?
憑什麼她和晏寂清還有那些千千萬萬沒了妻子、丈夫、父母、孩子的人,這些年活得苦不堪言,而他卻能懵懵懂懂,純真無邪?
什麼都不知道,有時也是一種罪。
夜裡,她再次輾轉反側,踱步到院子裡。
望著漫天繁星又一次想起父母親被殺的那天,那是一個極平靜的晚上,月亮又圓又大,好像觸手可及。
派來暗殺的東裕細作是父親的舊友,兩人對坐著煮酒,母親便偷偷將她藏進碩大的米缸,將竹蓋子壓在上面,一遍遍叮囑她,一會兒無論聽見什麼看見什麼都不要出聲。
下一瞬,一柄長劍便從後面刺穿了母親的胸口,鮮血順著竹蓋的縫隙落在她臉上是那樣溫熱,一滴一滴,腥鹹的味道撲面而來。
她甚至忘了自己到底有沒有尖叫,又或者是嚇失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