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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當年事還懸而未決,故而不能言明的情緒就如將他架上了火架炙烤;一面是林家滿門忠烈被奸佞設計的仇恨,一面是相伴五年的情誼。
即便最初不過彼此利用,可五年時光不是作假,那些相處過的朝夕不是作假。她就像他親手栽種下的一朵花,傾注了他的時間、心力,而養的既聰明又明艷,是他最得意的高徒。
她身上有他的影子,活著一半的他。
無論他多麼想迴避、想否認、想將這份心思切割斷開,可他的生命又何嘗不是活著一半的她呢?
這世界上再沒有比他們的關係更緊密,踩著對方的腳印,走在相同的命運,彼此相依;她就是他,他亦是她。
是宿命的捆綁,是冥冥的註定。
不知多久。
「殿下。」
陳清和走了回來,手裡還拎著麻布與傷藥。
她將冪籬撩開,於他腿邊蹲下身子,在馬車噠噠地前行之中輕輕拉過他的手,瞧著那本就沒大好的手背再一次鮮血淋漓,一雙好看的眉宇緊蹙成結;可他至始至終一聲不吭,就好像根本不覺痛。
曾經多少次她也如此熟稔的為他上藥,或多或少都帶著故意,為了激起他心中波瀾,為了剪不斷理還亂的拉扯;唯有這一次,她是真的在不忍。
「縱然殿下有千千萬萬個理由,不得不去做,也不該如此糟踐自己身體。新傷舊疤層層交疊,難道就不痛嗎?」陳清和細碎的念叨著,將麻布一圈圈纏繞。
頂著那灼熱的注視,又細細叮囑:「這段時間別碰水。懷王府中總不至於連個丫鬟小廝都沒有,就勞他們來照顧,少用手。」
話落,馬車猛然顛簸了一下,她正欲扶住車廂,卻在那搖晃的一瞬里他一把就握住了她欲抽離的手,像下意識的攙扶,又似壓抑已久的失控。
如怕她溜走般,在白皙的腕上留下了一指紅痕。
陳清和呼吸一滯,第一次在那雙清冷地眼眸中看到了無盡的繾綣,猛烈又滾燙,洶湧而來。
明明他什麼都沒說,卻仿佛掀起了一場山呼海嘯。
「多謝殿下。馬車…已經平穩了。」
她知道他一慣會迴避,以往她耍些小手段故意招惹他,他都會毫不留情戳破來掐斷不該有的火苗;他總是清醒,會知道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或許也會恍惚,但想來這一次也不會例外。於是出聲提醒,試圖將手抽回。
可晏寂清卻一反常態,竟也會明知故犯。
他一手拽著她,一手抬過她的下巴,指背觸過她的肌膚一點一點向上滑過她的鼻樑,最終落在了她眉心位置。
那兒似有什麼東西扎了他的眼,在心底盪起濃濃不快,隨即便用指腹向下用力一抹。
陳清和後知後覺偏過臉去,但為時已晚,妝已被他作亂得一塌糊塗,而那處正是出府前賀行云為她畫的梅花。
陳清和顧不得去想其他,忙將手抽出捂住自己額頭,左翻右找的想找出面鏡子來,奈何他車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鏡子。
「殿下!」這次再喚,聲中不由得帶了幾分嗔意。
「這花鈿是不好看,得罪了殿下不成?」她興師問罪,在怪他好沒道理。
「好看。」晏寂清一笑。
又道:「足可見執筆人之心意。」
他神色誠摯,語氣平緩,全然沒有戲謔之意,對這花鈿的評價字字句句確是真心。
陳清和有些哭笑不得:「那殿下就是故意捉弄我了?」
沒料想到也會有這般頑劣的一面,破天荒的讓她無所適從。
卻聽他輕輕言:「是我嫉妒。」
「…」
那聲音實在太過低弱,被長街上一聲勝一聲的煙火一炸,就好像是她出現的幻覺;陳清和錯愕地想掏一掏耳朵,又不知該不該問他剛剛是否說了話。
「一起去下去走走吧。」晏寂清轉而將話岔開,「咚咚」兩下,再一次叫停了馬車。
冷風順著車簾被撩開的縫隙呼呼地鑽進車廂,吹散了她面頰滾燙。
陳清和匆匆放下冪籬,無言地跟在晏寂清身側,直走了半晌才恍然發覺,那震耳欲聾不肯停歇的竟不是煙花,而是自己的心跳。
她的腦袋裡擁擠著千頭萬緒,一時亂得厲害。
一前一後,稀里糊塗就隨他進了一家胭脂水粉的鋪子。
晏寂清倒是如沒事兒人,頗有閒情逸緻,在老闆娘的殷勤介紹下挨個看著,指道:「拿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挑的竟大多是她常用的顏色。
隨即又問:「不知可否借內室一用,內子花了妝,不欲見人。」
一般來說內室自然不太好叫客人隨便進入,可遇到出手如此闊綽的公子,老闆娘高興還來不及,當即熱切道:「可以,可以,請夫人隨我來吧。」
陳清和聽著,任由著他扮夫婦上癮,而從頭至尾沒有說話;直到見老闆娘沖她招手,便想要從他手中將東西接過,好去補上額頭的妝。
大過年的,她可不想平白搞得蓬頭垢面,回去再叫人以為她是去與人互扯了頭髮。
可手剛朝之探過就被他順著捉住,沒有用力的禁錮,就只是牽著她,帶著一絲隱晦的試探,他在縱容著自己越界,哪怕是飲鴆止渴;若她實在不快可以直接甩開。
陳清和覺得自己是該甩開的,興許是節日裡的人聲鼎沸亂了心神,但總歸要有一個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