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頁
這老闆客氣相迎,對面帶頭人只是點了點頭,就指使家丁開始搬紙人花圈,從紙紮的規格看得出,往生者該是名女性。
老闆問道:「怎的這次這麼急?」
趙煜心思陡然一動,臉上不動聲色,站在院角,心道,什麼叫「這次這麼急」?
那官家角色的人物,掃了一眼趙煜,見他人畜無害的模樣,也沒多想,道:「少奶奶還是鎮不住少爺的命硬,」說著,搖搖頭,唉聲嘆氣一番,道,「風水師父說了,屍體不能在家過夜,擇好地方下葬,下次少爺再續弦,就平安無事,子孫滿堂了。」
半盞茶的功夫,院子裡幾乎被搬空了,管家轉身要走,被老闆叫住:「先生莫忘了我鋪子裡的規矩。」
那官家一拍腦門,才想起來:「是了是了,家裡事兒多,忙活忘了。」說著,他向兩名家丁一努嘴,那二人跟著老闆入跨院的月洞門,不大一會兒又抬出個紙人來。
二人路過趙煜面前,趙煜見這個紙人扎得比普通的華麗很多,看衣裳的儀制,竟隱約像是多年前王室的衣裳,可細看,又不大一樣。關鍵的幾處特點,被改過,比如炎華親王領口要繡五爪團龍,但這紙人的領口卻畫著一團泥鰍似的圖案,右手大指需戴扳指,紙人直接是四個手指頭……
諸如此類。
可最讓趙煜一見就覺得有內情的,是這紙人腦門上寫了個「煜」字。
他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心道這是什麼仇什麼怨……
這邊,趙煜小心思翻騰;那邊,管家帶著眾人,打狼一樣的來,又打狼一樣的走了。偌大的院子裡,片刻不到,只剩下趙煜、阿末和鋪子老闆。
老闆過來招呼他:「公子怎麼稱呼?看著臉生,是要祭祀,還是……」
趙煜道:「小姓趙……」說話間就想起那紙人腦門子上的「煜」字,話鋒一轉,「趙改邪。是五彌山的散修弟子,五日後便是師門的祭節。」
老闆一聽,表示懂了,向趙煜道:「紙花之類的好說,用不著五日就能好。」
趙煜搖頭笑笑,道:「想跟老闆訂一艘花船。」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小錠銀元寶,遞在老闆手上。
他方才暗暗巡視,發現這鋪子雖然家宅碩大,但陳設器具都已經破舊了,而且,老闆手下連個夥計都沒有,顯然是靠紙紮生意,維持生計勉強度日。
果然,老闆一見銀錠子,眼睛都冒光了,引著趙煜往二進跨院去,道:「公子有何具體要求,需得說明一二。」
這事兒本來就是趙煜信口胡說,於是他繼續信口開河,想著怎麼把話題往紙人身上引,老闆倒先直言了:「趙公子,我家店鋪還有個規矩。」
趙煜看他。
老闆顯出些侷促,終於還是繼續道:「剛才那紙人,不知趙公子看見沒有?公子若是同意祭祀時,將他一同燒了,這一單買賣,小店就不收錢,」說著,他撓著腦袋,很不好意思,「公子是師門祭節,按理說不該在祭物里摻雜些亂七八糟的玩意,但循例,還是同公子說一聲。」
「亂七八糟的玩意」幾個字聽著扎耳朵。
趙煜心裡鄙夷,面上驚駭道:「不妨事,但為何有這古怪的規矩,那人是誰?」
老闆苦笑:「祖上傳下來的規矩,而且只要客人願意在祭掃時連同紙人一起焚燒,我們不光第一單生意不收錢,往後也只是收些紙錢,」說著,他環視這大宅子,嘆息道,「否則,家宅也不至於衰敗至此。」
這神奇的邏輯,趙煜聞所未聞。
顯然老闆也知道他還想問,沒藏沒揶的直言道:「那人,是我家祖上的大仇人,是這整個鎮子的仇人,因為他,荻花鎮三百年前突然闖入一眾歹人,被官軍圍剿,那些人仗著身懷絕技,在鎮上燒殺搶掠,與官軍對峙,幾個月的消耗,鎮上再無糧食補給,有的鎮民為了活命,只得與那些人同流合污,食人而活。」
趙煜腦子亂了,他前世的記憶里沒有這地方,若是這些人當年被他牽連,又是因為什麼……
八成是他死後的事情了。
他問道:「為何被官軍圍剿?」
老闆搖頭,道:「聽說那些歹人是反王的餘黨,但這種事情,經年日久,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欲加之罪了,反正死了很多人……」他喝一口水,潤嗓子,「聽說後來,是位將軍,向皇上請下赦令,官軍撤走,將軍帶走了大部分歹人,但事情並沒結束,鎮民與歹人同流合污,許是真的罪孽深重,降了天罰,後來很多人都瘋了,狂笑著殺人、自殺……想來當年的荻花鎮,該如地獄無二,」說著他站起來,望著院外,「如今這些荻花開得繁茂,不知是被多少屍身滋養的……」
趙煜聽完,半晌說不出話來,緩神片刻,問老闆若想查這些往事,該去哪裡查,老闆搖搖頭,表示也不知道。
趙煜起身告辭,約好四日後再來,走出兩步又頓住了,問道:「剛才那戶是怎麼了,家裡風水不妥?」
老闆一拍巴掌,感嘆道:「那家……別提了,」他走過來幾步,壓低了聲音,「那是鎮上最富的人家,但他家兒子八字硬,已經剋死兩個老婆了,今兒這個是第三任,聽說昨兒夜裡又咽氣了,他們聽了不知哪個風水先生的話,說今天哪怕是連夜,也得趕著下葬,這不才讓我忙活一夜,把送路的紙紮,都趕出來了,」說到這,他「咦」了一句,「公子是修道人?不如給他家看看,要是能幫他們家化了這凶啊煞啊的,豈不是大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