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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血過多、心神受創,他眼前瞬間天旋地轉。
如果時間可以倒退,他寧願自己跳下去,剛才,本來就已經抱有豁出命去的念頭了。
可是……
一切都來不及了。
往後餘生,他都不得安寧。
這是報應吧……
老天爺終歸是公平的,叫你機關算盡,抓住權位傳承死都不願放手,奈何命數輕淺,用斷子絕孫,來終結執念。
他愣愣的看著腳下浮動的雲霧,霧氣像會幻化一般,變幻成無數逝去故人的臉龐……
身後殺聲依舊,兵戈相交之聲不減,但卻好像已經再也與他無關。
跳下去,葬了這一身罪孽,澈兒會回來嗎……
皇上心念散亂,越發胡思亂想難以定神,也不管能否實現,他就真的想以自己的命去換了沈澈回來。
想著想著,身子栽歪。
眼看也要大頭朝下,跌落高台。
千鈞之際,有人將他從崖邊扯得遠離深淵。
力量又猛又大,手重得鐵鉗一樣,攥得他臂骨鑽心的痛。
劇痛,讓皇上心思回緩過來。
側目,拉住他的,是個姑娘。
是那個說父親被他害死的姑娘。
她面容本來秀麗得緊,但此時,一雙杏核妙目漲得通紅,不錯眼珠的盯著皇上,眼裡的恨意,兩把火似的,要將仇人吞噬。
可同時,兩行淚水,不爭氣的自這一雙要噴火的眸子裡淌下。
皇上悲切地笑了,道:「朕……確實不知令尊是誰,但姑娘若要報仇,現在可以動手……」
他話沒說完,卻被手臂上傳來的疼痛止住的後話。
「我也想殺了你,」姑娘幾乎是一字一頓、咬牙切齒,「但你不能死。」
他用命換來你的生機,你怎麼能一死了之?
皇上訥住片刻,合上眼睛,淚水終也自眼角滾落,淒切切的笑容始終沒被淚水沖淡,他心道,是了,這便是懲罰——如今,我連死都不配。
這雙蒼老的眼眸再睜開時,閃出兩道寒光。
婉柔心頭一顫,沒來由的懼怕,讓她手上的力道減輕了。
皇上卻對她柔聲道:「多謝姑娘提點。」話畢,他目光轉向亂戰中心。
沈澈帶來的人,個個是好手。
「生擒北遙世子,朕……要好生為澈兒討個公道!」
皇上聲音不大,字字扣在人心。
太子殿下墜崖,這些近侍多是看見了,但他們訓練有素,無人擅離,此時皇上下令,傷懷被怒氣澆灌,如同火上澆油,士氣暴漲。
這一仗,一直打到第二日天明。
北遙的將士悉數戰死,二世子眼見要被生擒,剛要自刎,被婉柔一槍打中手臂,鋼刀脫手。
皇上則瘋了一樣,讓一批又一批的人去探那深不見底的淵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一連十餘日,沒有人能下到崖底,無人知曉,這地界兒的最深處,是陸地,還是江海,是人間,又或是另外什麼地方……
皇上越發傷懷,這傷懷裡,又隱約存有一絲希望。
不知是因為太子殿下下落不明,還是經由江吟風的身世,皇上無心再與北遙深究,借北遙二世子在手,與北遙簽訂和書,百年不起戰亂。
此間事了,他大病一場,依舊不願回滌川城去。
最後病得昏沉了,才被連哄帶騙的「御駕凱旋」了。
再說趙煜救駕,被江吟風撲出去時,腦子其實一片空白。
他之所以救皇上,一來因為皇上御駕親征,若是崩逝在外,於社稷、於邦交都將引發巨大的變數,甚至是災劫;其次,他是沈澈的生身父親……
直到他眼見沈澈跟著自己一躍而下,當時心裡只覺得難受,可細想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後來再品,趙煜才道,那是很深的遺憾。
今生,即便兩情相許,也不能共白頭了。
墜落,越發快了。
趙煜向沈澈伸出手,但無論沈澈如何努力調整下沖的姿勢,也難以觸及趙煜,倒是江吟風,一直與趙煜近在咫尺。
江吟風臉上的神色很微妙,非要形容的話,那是一種看到結局的認命。
仿佛千斤巨石陡然自心口上挪開,飄搖的一粒塵埃,終于歸於虛妄。
趙煜耳畔生風,山崖兩邊的景色恍惚又縹緲地往上飛竄,他一直留意四周是否有可以借力減緩下落之勢的地方。
無奈,兩旁山體與幾人相距太遠了。
這樣下去,便真入十死無生的必死之局了。
也不知到底落了多深,趙煜隱約聽見,身後傳來水聲嗡鳴,他在空中腰身用力,勉力轉身看,卻又傻眼了。
瀰漫的霧氣之下,是一大片水域,流水之聲,源於一面落差極高的瀑布。
可三人墜落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在瀑布的上游位置。
水流湍急,卻不見得有多深,這樣掉下去,怕是跟拍在石頭上沒什麼兩樣,非得死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除非……
趙煜想到這,回身看沈澈,眼看他馬上就能夠到自己了。
可就是這時,一旁的江吟風顯然也想到了這活命的關竅,突然出手,扣住趙煜脈門。
他二人本來就離得極近,趙煜整副心思,都在讓沈澈活命的算計上,全沒防備江吟風空中出手,待到反應過來,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