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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現在的王湛。
炎華的刑典摒棄排斥刑訊,曾經有幾樁大案,都是因為官員刑訊,被惡犯捉住機會,找狀師寫狀紙,去上級府衙喊冤,最終被斷為因刑訊有失公允。
周重點頭,表示事情他明白,但道理不明白,便又悄聲問:「威脅信和現場的字跡都能證明出自他手了,定罪全沒問題,趙大人還要做什麼?」
衡辛面帶無奈之色,嘆息道:「擰。」
這麼說自己東家,還是挺出乎周重預料的,但這回他表示,完全明白了。
人嘛,誰還沒點兒堅持的信念呢?
便又向趙煜那屋看去——二人的動作,所說的話,還是都能看準聽清的。
趙煜道:「王兄本來都不想活了,是什麼又讓你改變想法了呢?」
王湛非常明顯的一愣,本來他以為等待他的即便不是嚴刑拷打,也將會是厲聲質問,可趙煜與他對面而坐,飲茶敘話。
但他面上依舊不為所動。
趙煜繼續道:「是二黃嗎?它還好嗎?」
王湛依舊沒有說話。
「王兄的字顯然是經過良師指點的,功夫也可圈可點,是什麼變故,讓王兄流落草莽,你家裡的人呢?」
提到家人,王湛的目光不再木然了,像死水裡被扔進一塊石子,激起些漣漪。
趙煜耐心的看著他。
終於,王湛嘴裡擠出一句話:「十幾年前鬧水患,都死了。」
「十幾年前……原來王兄是青文郡人,本官曾在青文郡做了兩年官,是個民風淳樸的好地方。」趙煜說著話,目光飄向窗外,仿佛思緒也隨著目光回到在青文郡做官時的兩年。
周重在另一邊看著,他從沒見過哪個大人這般問案,忍不住道:「趙大人問案,從來都是這麼貼心的嗎?」
衡辛撇嘴搖頭,道:「您可別被假象蒙蔽了。他只是給對方需要的態度而已,我們家大人的能耐,您慢慢就知道了。」
再看屋裡,趙煜又道:「你的心愿,本官還是可以幫你完成的,無論你是什麼樣的結局,這筆錢能要回來,你家鄉停工了七年的橋,可以繼續加固了。」
王湛瞪大了雙眼,驚駭得說不出話,他知道他這次逃不掉了,但趙煜的所為,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他震驚。
「你……還知道什麼?」
終於,王湛回應了趙煜一句與案情相關的話。
周重作為辦案的老手,知道王湛此話一出,離他本人徹底認罪交代案情就不遠了,終於鬆了一口氣。
可趙煜,反而看不出舒心,嘆道:「本官還知道一段讓人唏噓的過往……你,本可以不必走到這一步的。」
王湛苦笑道:「與我實際借給他們夫妻二人的銀兩相比,那張借據上的錢,對於我而言,實在是鳳毛麟角,就算拿著去官府上告,告贏了又能如何?」
趙煜也無話可說,這是自他懷疑王湛起,就讓人去細查出的結果:
算上王湛第一次賣地皮得來的錢,程家夫妻一共欠他四百五十兩銀子。
起初,趙煜不太明白,幾次借錢,其實相隔的時日並不久,王湛手裡明明有閒置的的銀子,為何第一次卻要賣掉地皮,大費周章。
終於前幾日,他派人去王湛的老家青文郡的探子回來了,才得知近些年王湛一直陸續將錢送回家鄉,用於加固青文郡多處木橋。
青文郡水流多,每到夏季必澇,他不願意再見故鄉發生十幾年前的慘劇重演——大水沖斷的年久失修的多處橋樑,鄉親們死了不計其數。
這才只要存起錢財,就送回家鄉去。
但這種善為,在六年前逐漸減少,終於四年前,徹底停止了。
這樣想來,程一清的夫人葉氏是露骨的自私,但程一清呢?
他斷不會對妻子的作為不知情。
程一清在王湛最落魄時收留他,給他飯吃,讓他掙錢。
王湛曾把他當做救自己於危難時刻、給自己滴水之恩的恩人,也許,也正是這一點點的恩惠,讓他在對這位偽善的大哥痛下殺手時,心裡都充滿了矛盾,更在他死後,用衣襟遮住他的面容,不願再看一眼。
「二黃被我下了安神藥,剛才就睡在後院的空水缸里,這會兒它該醒了,勞煩大人……別讓它流落街頭吧,」王湛說到這裡,閉上眼睛,思緒像是飄回到兇案發生那日,「若是沒有二黃,只怕,我也就已經死了,我精神恍惚的走到院子裡,看見它站在門口,茫茫然還不懂屋裡發生了什麼,我突然覺得我和它好像……」
他乾涸的眼眶裡,始終沒流下淚來,趙煜知道,他的眼淚,落在心裡了。
但,再如何唏噓,再如何能夠理解他多次要債無果的崩潰,做錯了就是做錯了,終歸要付出代價。
趙煜連夜整理卷宗,擬摺子上奏。
大皇子被殺案中,兇手戚遙與皇子妃聯手在大皇子送予花好月圓樓紫陌的香露中下毒,利用皇子與人親熱時的習慣,設計皇子殞命,而後通過舞姬婉柔年邁的阿婆,脅迫舞姬嫁禍太子;
毒殺大皇子的銀杏果毒源來於都城大藥商程一清,但程一清夫妻恰逢此時死於非命。
戚遙因得知程一清與太醫令多年來私相授受,以此為把柄,假借肅王聲名,以保全太醫令高唯家人為由,繼續威逼利誘高唯嫁禍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