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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不必拘禮,」趙煜說著,頓了片刻,還是問道,「你阿婆……」
婉柔臉上現出極淡的悲意:「她終究是年歲大了,但走得平穩祥和,有小女子陪伴在側,送了最後一程,」說著,她重新跪下來,向趙煜叩頭,「婉柔,多謝大人。」
趙煜眨了眨眼睛,人固有生老病死,看婉柔的神色,她對阿婆離世,該是釋懷的。
她畢竟在風塵圈子裡打過滾,有些事情,大約是看得比同齡人通透。
於是趙煜沒多做安慰,直言問她前來,所為何事。
好不容易脫離了都城這個深泥塘,又回來做什麼。
婉柔看一眼站在旁邊的衡辛,知道他是趙煜的書童,便直言道:「婉柔……想跟著大人。」
這個答案,趙煜還是略感意外,他還沒說什麼,衡辛就先開口了:「這怎麼行,你一個姑娘家,扎在刑部一眾老爺們兒堆里,多有不便。」
婉柔眼神立刻不善了,從看他一眼,變成白他一眼,沒接話,轉向趙煜,見趙大人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就趁熱打鐵的正色道:「大人,婉柔的爹爹,是神機營的參軍,早年間因公殞命,留下阿婆和婉柔一老一小相依為命,如今送阿婆壽終正寢,婉柔想將爹爹教授的本領發揚光大。」
趙煜心思一動,向衡辛道:「你去門口守著。」
衡辛看自家公子突然就要把他轟出去,雖然頗為不情願,也還是噘著嘴,出去把門帶上了。
趙煜才向婉柔道:「你先起來,但……神機營屬工部和兵部分轄,你若是承襲了令尊製造軍工的本領,不如本官替你引薦工部尚書?還是……其中有何隱情,你不便言明?」
婉柔跪在地上沒起身,只是抬起眼眸看眼前這年輕的男人,心裡突然有安全感升騰起來。
他雖然曾經慫恿自己劍走偏鋒,卻也正是這樣孤注一擲的做法,才讓她留下一條命,否則,嫁禍太子……
別說給阿婆送終,她幾條命都不夠死的。
她孤苦無依的這些年,趙煜是第一個,讓她見之安心的男人。
雖然,趙煜骨子裡偶爾也滲透出一絲危險,是種猶如走鋼索般不管不顧、又難以捉摸的氣質。
但婉柔依舊想離他近一些,沒有再多的奢求,只是看到他就夠了。
想到這,她嘴角還是不禁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換來趙煜不明所以的皺眉歪著頭看她。
趙煜見她半晌都不說話,終於繃不住,輕咳一聲。
婉柔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失禮,垂下眼睛,抿起嘴唇。
她在來刑部的路上,想過好幾個半騙半哄的說辭,而現今,她突然有一股直覺——這男人不好騙。
面對他,最好的方式,就是據實直言。
她便不想對他用手段算計了。或許還帶著幾分不敢。
沉穩了片刻心思,婉柔道:「婉柔的父親是神機營研製火器的工匠,雖然是因公殞命,但卻死得蹊蹺,爹爹對火藥的計算從來不曾出錯,不會因為算計錯誤,在六翼銃的試射實驗中被炸死……婉柔,想查當年的蹊蹺。」
一聽到六翼銃這幾個字,趙煜心底一下子翻騰起來了。
趙煜隱約知道,似乎因為事涉大皇子,沈澈也在暗查此事,但那人當然不會向他交代什麼。可即便如此,一柄火器,牽涉了已故的大皇子、江游北、婉柔的父親,以及北遙族那個神秘的組織……
趙煜忽然覺得,自己仿佛站在一汪深潭邊,與潭底不知是什麼模樣的怪獸,隔水對視。
他面上沒動聲色,定定的看著婉柔,略帶審視的意味。
他不全然信她,卻也不怕她另有所圖,既然撞過來了,哪怕是將錯就錯,也無傷大雅。
片刻,趙煜合上眼睛,捏了捏眉心,道:「罷了,一會兒讓衡辛給你安置個住處,你修整幾日,再做打算。」
婉柔一聽,連經變故而略顯憔悴的臉頰上,浮現出一絲欣喜的緋紅,正待謝過趙煜,便又聽趙煜囑咐她道:「但此事,你不可再對旁人講。」
說著,他起身,走到書房門前,把門拉開,想吩咐衡辛幾句。
結果一開門,就見太子沈澈,門神一樣,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
趙煜再好的心理素質,也被他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隨後在心裡好好問候了他一句,狠狠的剜了一眼胳膊肘往外拐的衡辛。
衡辛五官如同在臉上跳起舞來一般,擠眉弄眼的比劃著名表示,是太子不讓他聲張,他也沒辦法,不敢不從。
第32章 賭坊
趙煜和衡辛當著太子殿下的面兒,欺負他眼瞎打啞謎,面部表情難得的活潑。
婉柔站在一旁看,想笑,又不敢。
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還記恨著她當日裡栽贓嫁禍的仇。
但她無奈。
數年前,她家中巨變,工部為了妥責,不僅不加以撫恤,還給他父親扣了一個操作失當的罪名,最終老婦孤女落得落魄街頭的下場。
漂泊數年,幸得戚遙救助,才得以溫飽。
如今再想,戚遙幾分善心,幾分利用,她也不知道了。
若往深處想,她已故父親的身份,戚遙略有所知,而後,他在她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肅王殿下能夠幫她查清父親死因。
這才讓多年沒走出喪父之痛的姑娘,逐漸順應他的安排,差一點,便真的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