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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內,太醫高唯被單獨關在一間牢房裡,門口有獄卒值守,以確保他能夠平安的活到塵埃落定那一日。
牢房裡的天窗很高,又小,正能看見一彎新月懸在天上。高唯覺得,那是一柄懸在自己頭上的斷頭刀,就快落下來了。
他躺在地上無所事事,不知多少年都沒這麼閒在過了。
突然聽見牢門口一陣鑰匙輕響,隨後,牢門被打開了。
趙煜未著官衣,也沒帶隨從,踱步進來,向身後的獄卒道:「本官和高大人說幾句話。」
那獄卒即刻會意,行禮出門,遠遠的守著去了。
高唯沒起身,他一個要死的人,懶得過多顧及,脫了官衣,他的年紀都能做趙煜的爺爺了。於是,只抬頭瞥了趙煜一眼,就又自顧自看頭頂的方寸天空。
趙煜也抬頭自那窗口往天上看,而後,也不嫌髒,直接在地上的草堆處一坐,隨意極了:「懸月如刀,懸在刑部大牢的天窗里,就像懸在每個牢里人的心頭,倒是應景兒。」
高唯無聲的笑了笑,沒說話,這小子倒是明白他的心思。
他知道趙煜不升堂,又不帶侍從,自然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話要和自己說。
既然他有話想說,自然會自己說。
「高太醫為何要承認沒有做過卻要滅三族的罪事?」
牢內寂靜,只有春風忽而自窗口灌進來,吹動地上的乾草發出幾聲枯沙的響。
等了半天,高唯不答。
「你有更嚴重的把柄落在那人手裡?與太子有仇?還是那人……待你有恩。」
趙煜音調清淡,唯獨「那人」和「有恩」兩個詞,咬得重了。
顯然,趙煜是掌握了關鍵的,高唯深吸了一口氣。
十幾年前,皇上登基不久,一次急症發作,得高唯診治,但因醫治後兩日皇上仍未醒,太后大怒,要殺高唯,是肅王向太后求情,才保住了高唯的命。
次日,皇上醒來,高唯自此對肅王視作大恩之人。
趙煜繼續笑道:「但若事情自始至終,都是有人狐假虎威呢,本尊對這事兒,全不知情,高太醫,還要豁出命去嗎?」說到這裡,他頓住了,平靜的看著高唯。
高唯依舊在看月亮,不說話。
但趙煜見過太多人猶疑動搖時面部細微的變化。
他知道,高唯在強自鎮定,心中波瀾已起,只不過,風吹得還不夠肆虐,尚掀不翻他心裡飄搖的帆。
「對方是否承諾,高太醫若能助王爺成就大業,不僅不會被牽連三族,而且親人還將永受恩眷?若是不然,你與藥商程一清私相授受是真,事情抖出來,你當依律被流放漠北,三族之內永不得入仕。這樣一想……若是本官,本官也會如高太醫般的選擇,只是……」
說到這,他不說話了。
牢里依舊靜靜的,趙煜就坐在高唯身旁。
這二人一個躺著,一個坐著,乍看不像是囚犯與高官,倒像獄友閒聊。
時間徜徉,直到月亮打了偏,自天窗口已經隱沒了半個,高唯終於開口道:「趙大人是在等老朽開口嗎?」
趙煜淡淡看了他一眼,依舊抱著膝蓋,隨意的坐在地上,只彎起嘴角來,沒答。
「趙大人想說的『只是』是什麼,來找老朽又有何條件要交換?」
趙煜這才又開了口,道:「只是……到時候高太醫你人都沒了,對方兌不兌現承諾,你又如何知道,難不成你真當自己能化作鬼魂,夜夜去他們夢裡提醒嗎?」
這種可能性高唯並非沒有想過,但他沒有底牌和對方博弈了。
「更何況,高太醫你不想死。至少你沒有自己想像得那般生死無所謂。」
高唯眉毛微蹙起來,奇道:「趙大人此言何意?」
趙煜笑了:「高太醫若是全心擁護肅王,萬死不辭,便該在內審那日,隻字不提他的名字才對。但你提了,便有你自己都可能尚未察覺的動機,是希望本官發現蹊蹺,救你一命,還是骨子裡想和踩著你的血肉上位的人魚死網破?」
高唯瞪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肅王的人找到他,並告知他計劃的時候,他心裡確實不願意,但事情的發展如同脫韁的野馬,他沒有別的路可走,向肅王報恩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希望用自己一死,換家眷安康,才是初衷。
「所以,本官來給高太醫第三條路走,」說著,他從懷裡掏出筆墨燭台,「煩請高太醫,書信一封,寫給肅王殿下,本官會親自送去。」
如此一來,無論肅王對戚遙的所為是否知情,對他都不好再做包庇。
果不其然,肅王得知真相,表現得極為憤怒,趙煜便順勢而為,將後續的計劃與肅王做了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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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刑部的奏摺送到御前:太醫令高唯,與大藥商程一清私相授受,倒賣藥材獲利,被大皇子發現端倪,殺害皇子滅口,又因與程一清分贓不均,將程一清及夫人葉氏殺害,曾想迷惑正聽,嫁禍太子,被刑部眾人看出端倪,昨日夜裡,寫下血書,自裁獄中。幫手舞姬婉柔,於案發當日就自裁身亡,涉案兇徒無人生還。
刑部新任尚書趙煜,剛回都城上任,就破獲大案,還還了太子青白,一時間朝中都誇讚趙煜年輕有為,為趙家三代為官的金字招牌,添了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