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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不合邏輯的細節背後,都富有深意,破案的關鍵也極有可能隱匿其中。
趙煜心下讚嘆——沈澈有著與年紀不相符的通透。
這種看似簡單的人之常情,是他近十年來,面對無數被害者家屬總結出來的規律經驗。
沈澈比他小了七八歲,而且他從前也沒有日日與案件為伍,竟一下就說到點子上。
陸吳川看看趙煜,又看看沈澈,低頭認真思慮片刻,這才轉過彎來。
人,都是存有僥倖心態的,乍聽變故,第一反應九成九都會是——眼見為實,我要親自確認,說不定弄錯了呢!
從聽說,到接受,需要一個內化的過程。
而哭,則是承認既成事實的表現。
秦鄭氏被叫過來認屍,跳過了眼見為實這一重要的步驟,她見都沒見女兒的屍身,就哭得那樣聲淚俱下,如果不是她在做戲,就是她早就知道女兒會死,如今只是等來了一個結果。
秦鄭氏看著趙煜,眼淚又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道:「早就讓她不要做紋繡這種不要臉的生意……每天都要男人在她面前袒胸露臂的……先是幾年前莫名其妙懷了孩子,如今更連命都……」她話到這就止住了,隧而抓住趙煜手臂,急道,「小鈴鐺……小鈴鐺呢?一個小男孩,今年五歲了。」
趙煜和周重對視一眼,知道這小鈴鐺八成便是秦鄭氏口中所述,秦念兒莫名其妙生下的孩子。
這麼多天了……
趙煜隱約有一股極為不妙的預感。
周重立刻交代巡捕們四下去找。
尋人的功夫,秦鄭氏又哭哭啼啼的說回秦念兒。
紋繡,其實就是刺青。
但炎華國的紋繡,刺得不一定是青,而是通過顏色的調和,在皮膚上刺染出各種顏色花紋的手藝。
這種手藝的初衷,是遮蓋一些傷疤,以及為某些被官府施以墨刑的犯人,遮蓋痕跡。
隨著日久年深,身體上美麗的圖案,就受到了一些年輕人的喜愛,加之出勝遇府關門,便是崇尚圖騰紋繪的北遙族,是以,勝遇府,有很多紋繡師。
只是,大部分是男人。
但秦念兒也不知是為何對紋繡如此著迷,即便和家裡鬧得不可開交,最後從家裡搬出來獨居,也不願意割捨紋繡這個心頭好。
她曾說,不偷不搶,靠自己的手藝吃飯,覺得我丟人的人,才好奇怪。
這個說法,讓趙煜敬佩不已,這年輕的姑娘骨子裡的剛強灑脫,讓他感念,只是可惜……
嘆惋之餘,趙煜問道:「秦夫人為何覺得令嬡殞命,是與她的手藝相關?」
「幾日前,我來看她,見到有官差找她,那官差走後,我問她是什麼事,她就是不說……」秦鄭氏說著,用手抹掉眼淚鼻涕,「我說她,接觸的人很多犯過事,即便沒有,正經人誰在身上弄這些東西……身體髮膚……」
她說得越發激憤,好像這些話再也沒機會說給女兒聽了,今天就要說給在座的眾人聽。
趙煜打斷她道:「秦夫人還是說重點吧。」
「後來我一再追問下,她才說,官差是來查問城裡兇案的……那兇徒喪心病狂的殺人,她若是知道線索,還不危險了嗎……我就叫她搬回家裡住,」說著說著,她眼淚又止不住的往下落,「她死活不聽,說要真的出事,她搬回家去住,就是拉著我一起死……小鈴鐺太棲娘親,也不願意和我走……這天下的母女啊……不知有多少像我倆一樣,好話說不到三句,就像吃了火藥似的,後來說到氣頭上,我……我就沒再堅持,甩手離開了……」
她終於再也忍不住又放聲哭出來。
後悔遲,換也不回女兒的性命。
但,她若是將她接回家中,就能高枕無憂嗎?
也不盡然。
若真那般,可能便是更多條性命的隕落。只不過,活下來的人需要面對離別和失去,才將痛苦和後悔無限放大了。
這樣一想,趙煜倒不禁苦笑,上輩子,他不是那個活下來的人。
沈澈也曾這般後悔痛苦過嗎?
一瞬間的感慨走神之後,他料想當日秦鄭氏見到的官差,該是錢天崖四人中的一個,他能來這裡查問,便是這裡有什麼線索。
「秦姑娘,有沒有記錄客人信息的習慣?」趙煜問道。
秦鄭氏點頭,答道:「她有一本冊子,記錄客人的姓名、喜好,若是有圖樣,她就會在白絹上畫出來,附在後面,一般會和顏料、針具等東西,放在那邊的地下暗室里。」
趙煜聽完,眼睛都亮了,道:「快,去找那本冊子!」
他有一種直覺,錢天崖死死握在手裡的白絹,就是秦念兒繪製的圖樣。
小院裡一個不起眼的小門,正是暗室。
周重帶人,一馬當先,推開門。
身為三司總捕,見多識廣的周大人看清屋裡的情景,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被眼前的場面駭得說不出話。
他身後跟著的兩名衙役更是嚇得低呼出聲。
暗室陰涼避光,即便是白天也昏暗,微弱的日光自高窗灑進屋裡,斑斕了房間裡四散迸亂的血跡,房門迎面的牆上,更被人用顏料描繪出一瓣巨大的海棠花瓣。
陽光吝嗇的投射到屋裡,映襯出牆上乾涸褐紅的花瓣。犀利的筆觸在粘稠顏料的襯托下,顯得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