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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勝遇府的官軍們依舊在苦守。
「事到如今,諸位愛卿,誰願帶兵前去平息禍亂,給那些遊牧子好看!」
皇上說罷,抬眸掃試視眾人。
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眼角的皮膚鬆弛,眼皮垂下來,半遮住眼眸。可也不知為何,此時來看,他眸子裡的精光卻好像能穿透諸臣的皮肉,看到他們心裡去。
看國難當頭,誰忠誰奸,各懷了什麼樣的心思。
沒人接話。
一眾大臣有的垂著眸子,有的左顧右盼。
這差事太過棘手,須得算計得失勝算,才好做決定。
御書房裡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沈澈突然抬起臉,沖向趙煜所在的方向,他雖然蒙著眼睛,可趙煜覺得,他是在看自己。而後,沈澈轉向皇上,朗聲應道:「父皇,兒臣願往,收復失地,讓百姓們居家和樂。」
皇上皺起眉頭,沒接話,身子窩回龍椅里。他手中一串翠玉珠,此時被他捏得相互磨礪,發出「咯咯嚓嚓」的聲音,聽著牙磣。
看也知道,皇上捨不得太子去。
當然,帝王身邊,時刻存在著精通察言觀色之道的馬屁精,見狀,趕緊阻止:「太子殿下乃國之根本,此時萬不可意氣用事。」
可沈澈,也不知是認了什麼死理兒,正色道:「孤身為太子,被民之膏血供養,時至此時,自然該為他們做些什麼,」說著,他跪下道,「父皇,事發突然,我軍已入頹境,兒臣率兵前去,方能鼓舞士氣。」
皇上不說話。
大皇子沒了,如今他就剩下這麼一個兒子,讓他上戰陣,萬一閃失了,可如何是好。
但他也心知肚明,沈澈的話自有一番道理。
正兩難之境,肅王突然出列道:「皇兄,臣弟願往,」說著,他出列到沈澈身旁,繼續道,「澈兒所言極是,但太子披掛出征,牽涉太廣,同是沈家子孫,臣弟前去,便是了,更何況……」肅王的聲音漸而悲切,「琦兒新喪,身為父親,臣弟想為他積攢福報,好讓他來生,幸福安康。」
說罷,他撩袍跪下,伏地叩頭。
皇上依舊沒說話,肅王也沒動。
片刻,又有朝臣附和:「肅王殿下曾帶兵南征,臨敵經驗豐富,此次也定無往而不利。大世子在天有靈,定會保佑肅王殿下,保佑我炎華的。」
看似在幫肅王說話,實際是順應皇上的心意。
皇上伸手捏捏眉心,好一會兒才答道:「如此甚好,待到你凱旋之日,朕再為你進一進爵位。」
往後,便是商討隨軍將領的人選,約定連夜點兵,日出時大軍出征。
待到諸臣散去,天色早就黑了。自地上到屋頂,都已經鋪上勻稱的潔白。
趙煜一直站在風口裡,手腳都凍僵了。
這事兒乍聽與他一介文官沒有什麼直接關係,可細想,八成是白家勾結勝天鏢局,再到通古斯那一支上的勾當。
否則,大內的火器,如何能夠大批量的出關,到邊陲遊牧民族手上。
更甚,只怕被私販的,可能並不僅僅是火器,還極有可能包含圖紙!
趙煜低著頭往宮外走,漸至宮門,官員們各自散去,人越發少了。
他是隨著沈澈的車駕來的,正猶豫是否要等他,便被一襲溫暖裹在身子上。
沈澈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後,本來穿在太子殿下身上的薄絨披風,已經披在了趙煜身上。
大庭廣眾……即便官員們幾乎都散去了,也是有人在的。
這,如何使得!
趙煜即刻便想把斗篷脫下來還給沈澈,卻被沈澈一把按住手:「別脫,你要凍僵了,早知是這般站著議事,便該給你拿衣裳,」他說著,還順手幫趙煜把領口的風毛攏起來,「你內傷是為了救孤落下的。孤還你的情,看誰敢嚼舌頭根子,更甚……」沈澈微笑起來,「孤既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人看到孤關心你,便能護住你周全。阿煜,你在害怕什麼?」
趙煜的心被陡然震住了,訥訥的看著沈澈,一時說不出話。
若真說怕,倒也不是。
他只是不想麻煩,應付近日翻扯出接二連三的過往,已經精疲力竭。
沈澈聽他不說話,倒沒繼續再說什麼,只道:「走吧,回去,空青給你熬藥了。」
就這時,肅王也行至宮門前,與二人點頭示意。
他府里有喪事,又出征在即,心情算不得好,卻也不緊張。
「趙大人,琦兒的事情,多謝你了……」
沈琦的秘密,趙煜對外沒有透露半個字,極盡所能的維護了肅王府的顏面。肅王該是領了這個情。
趙煜連忙還禮,唏噓著,稱是分內事。
悲意在肅王臉上極快的顯現,又隱去,他邁步要走,與沈澈擦肩而過時,低聲道:「澈兒,記得咱們的約定。」
沈澈沒說話,只是向著肅王,面含笑意,拱手鞠了一躬。
肅王笑著就走了,趙煜看向沈澈,覺得他的表情很怪,乍看平靜,其實隱約藏匿著一股極淡的悲意。
有心問他,又有遲疑。
沈澈倒好像知道趙煜的心思,直言道:「皇家的瑣碎小事,不值得你多花心思。」
趙煜不動聲色,只是回想沈澈用吏部換刑部這茬兒,就覺得他所謂的瑣碎小事,在旁人看來,可能是天大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