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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是安寢了才被挾持的,身上衣衫單薄,已經凍得嘴唇發青。
於是趙煜脫下氅衣,拋給江吟風:「陛下年事已高,萬一凍壞了,你便不能得償所願了。」
江吟風抄手接過衣裳,抖了抖,確定內里沒什麼貓膩,給皇上披上,笑問道:「這麼說,趙大人知道我的心愿?」
趙煜挑起眸子,目光似有似無的掃過皇上,落在江吟風臉上:「你之前就說,有些事、有些人,就不該存於這世上……」他說著,負手在屋裡踱步,「當初都城郊外,你行刺是假,其實是想讓陛下知道,你來了;你想借肅王之手,奪去陛下最看重的東西,但你棋差一著,沒算準肅王和太子殿下的心意。」
他說完,笑吟吟的看著江吟風。
四目相對,江吟風怔忪片刻,突然就笑了。
笑聲清朗,沒人能把它與一個機關算盡、心機深沉之人聯繫到一起。
趙煜繼續道:「這樣的心思算計,便已經不是毀滅了,你的作為,該叫做報復,」他繼續在屋裡溜來溜去,「而世間的報復,不外乎情、財、仇三樣,財嘛……不配入你的心,情呢……你跟皇上也搭不上邊兒,那便是仇嘍?同是殉道者的傳人,你二人有何仇何恨?」
說完這話,趙煜終於站定了步子,目光停在江吟風臉上。
再看皇上,聽聞「殉道者的傳人」幾個字從趙煜嘴裡冒出來時,不由得驚駭得瞳仁微擴。
江吟風則笑呵呵,神色里頗有些讚賞的意味:「趙大人憑一己之力,查探推演到這地步,難得,」他頓了頓,問道,「將軍墓里的冊子,太子殿下至今也沒讓你看過嗎?」
皇上面露疑惑,顯然不明白將軍墓里的冊子是何意,回想當時周重跟在遠處,自然是沒能把墓里發生的事情悉數上奏。
江吟風見他這副神色,冷笑道:「陛下是穹川白家人,卻年少離家,被送往北遙。你可知道,白家最初是如何發跡的?」
皇上與趙煜對視一眼,二人沒吱聲,一起看向江吟風。
江吟風笑道:「三百年前,早就有前輩想做與陛下相同的事情,但他最後失手了,慌亂中逃於市井,得北遙王搭救,漸而在穹川發家,便是如今的穹川白家,是你與我的先祖。」
江吟風,是白家人……
趙煜無比驚駭,在這一瞬間,他才真正明白了前世今生的完整因果。
歷史總在重演,自始至終,他都沒跳出這輪迴的圓——江吟風口中的「前輩」,便是三百年前奪位勢敗的「三皇子」;
是北遙王早就埋於炎華的暗棋;
是那冒名頂替、害得趙煜險些叛國、釀成大錯的細作。
當真是預謀其政,裡應外合。
有了這層關係,江吟風能與北遙聯手,便不奇怪了。
他向皇上發難,於北遙或是穹川白家而言,不過是在「清理門戶」而已。
趙煜心有思量。
皇上自然也有,他好半天都若有所思,終於問道:「你也姓白?但看你的年紀……你我不該有交集。」
江吟風臉上依舊笑容不減。
這笑容親切和善極了,可放在眼下來看,卻讓人心裡發慌。
「我可不姓白,」江吟風語氣平和,「你不認得我,也不曾見過我,但我娘親與你是真兄妹、假夫妻,你二人相伴二十年,最終,你為了守住自己身份的秘密,便將她殺了?我的舅舅……」
這下,饒是趙煜處變不驚,都不禁面露驚駭,看向江吟風。
他……是白妃的兒子?
江吟風自顧自的繼續:「當年,我娘得沈家陛下的聖恩眷顧懷了我,卻因為她殉道者的身份,要將我拿掉,可她終歸不忍心,只得求醫師在我不足月時,用藥強行催下,送出宮外。」
這茬兒趙煜知道。
相傳二十多年前,白妃小產傷了身子,便再不能生育了。起初趙煜得知皇上的真正身份時,以為是這兄妹二人的障眼法。如今看,是確有其事……
江吟風,是白妃的兒子,他的父親,是那沈氏皇帝本尊!
這般看,他的身份割裂至極。
再看皇上,知道這般顛覆的事實,雖然驚駭,氣度猶在,他問道:「這麼說來,你身份至尊至貴,你想要什麼?為你娘報仇?要朕為你正名,傳位於你嗎?」
聽了這話,江吟風的笑容透出些悲涼來,他慢悠悠的道:「我娘雖然捨不得我喪命,倒也並不見得有多愛我,否則,殉道者這些勞什子的過往,她又為何安排人告訴我?她若真的愛我,讓我平淡的蒙在鼓裡,過一輩子不好嗎?她若愛我,當初便不該生下我……」
這話的本意,滿含著最強烈、最根本的怨恨。
是一個孩子,對母愛的懷疑與控訴。
但江吟風語氣平和,那些怨恨,似乎早就成了他本身的一部分,而今坦然說出來,就好像是在說些鏡花水月的悲涼事,只帶出些平淡的感傷。
「那你想怎樣?」皇上問道,「你不想要皇位?」
江吟風挑起眉毛,撇著嘴笑,他看著皇上,仿佛是在看個天大的笑話。
「剛才,趙大人不是就說了嗎,我的舅父,」他眉目都彎了起來,「我想要毀滅呀,最純粹的毀滅,你我都不該存於這世上。」
他眼神的明暗變化,逃不過趙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