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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時節,傍晚清風微涼,在園子裡坐一坐,確實比悶在房檐下愜意。
趙煜到時,常襄郡君已經入席了。
她恢復了昨日初見時的靈秀,裝束相較於昨日,更加端麗典雅,與深巷發瘋時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見趙煜前來,忙起身相迎,拉著他的手腕,引他落座:「昨夜……多虧趙大人,」說著,她向趙煜身後打量,只看見衡辛,便問道,「那位沈先生,沒一起前來嗎?」
趙煜先是恭敬一禮,而後抱歉道:「下官疏漏,看到帖子時,沈正已經被差去辦差了,直到方才,也沒回來。下官命人等他,讓他回來,就即刻前來。」
常襄郡君笑容暢緩,道:「無妨的,有待來日,畢竟身在官門不由己。」
她說完這話,向身後的小丫頭示意。丫頭福禮退開去,不大一會兒功夫,推著架輪椅,從後堂出來。
輪椅上的婦人四十多歲的模樣,穿著雍容,臉色卻不好。
常襄郡君忙迎上去,接手過來,她把推到桌前,照應好,才道:「阿姊,這位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昨夜若非是他出手相救,我便要遭啦。」
一聽便知道,這雍容婦人便是廉王妃。
她上下打量趙煜,笑道:「如今世上,我就只剩這麼個妹妹,趙大人恩義,我姊妹二人銘記,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定盡綿薄之力,」說著,她頓了頓,「大人若是官運受阻,我也可托人疏通一二。」
話音落,趙煜沒來得及說話,常襄郡君就突然道:「他可與新任的刑部尚書趙煜大人是本家呢,阿姊你說,趙煜大人會不會因此照顧一二?」
聽上去沒頭沒腦的。
廉王妃顯然也沒明白自己妹妹是何意。面帶疑惑的看向她。
常襄郡君繼續道:「那趙煜新官上任,沒幾日,都城裡就出了公然劫掠郡君的惡事,不如明日,我上門去問一問他,要他把那幾個壞人揪出來,然後再好好重用眼前這位趙大人。」
乍聽順理成章,但實際上,一來都城的治安不歸刑部管,二來看她的神色……
趙煜心裡暗驚,趙煜和「趙改邪」如何能相見?
她像是懷疑了自己的身份,說這樣的話來試探的。
是哪裡露出破綻嗎?
又或是自己太敏感,想多了?
而後在一頓飯的時間裡,趙煜確定,他並不是想多了。
常襄郡君看他時,昨夜納樂坊里,眼波流轉間透出情意,半點不剩。
她更是不止一次,暗中詐他,想讓他在鬆懈警惕時,露出漏洞。
可趙煜一旦警覺了,豈會輕易被她鑽空子。
再說廉王妃,她此時好像確實還不知其中因果。
這十幾年,她先喪女,後喪夫,孀居王府。
雖然衣食無憂,心卻無時無刻不在煎熬。
而今,眼前這位「趙改邪」大人,是刑部的書令史,能接觸大量刑部的卷宗錄案。
廉王妃便總想把話題往當年的案子上引。
她說自己心裡太苦了,女兒被殺害,疑兇一直被關押著,事情一抻就是十幾年,她曾經也暗中託過關係,求三法司的大人為女兒昭雪。
但誰又願意賣這麼大的人情,給一個沒了王爺做依靠的女人呢?
她也憤恨過,母家本就勢頹,自己更沒趁丈夫在世時,在朝中收攏些能為己所用的官員。終於,落得這副尊榮猶在,卻只得暗地裡忍氣吞聲的地步。
如今眼前雖然是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員,她卻動了與他相互扶持兩相得利的念頭——她盡力扶這人上位,之後,他須得幫她讓女兒死得瞑目。
可是呢,只要廉王妃把話茬往這上引,常襄郡君便會不動聲色的把話題岔開。
為何這般?
深想,裡面的門道便有意思了。
宴請,在一種看似融合,其實違和的氛圍里結束了。
趙煜沒坐馬車,踱步沿著玉帶河邊的小路,往刑部走。
深夜,月色灑在他身上,攀上臉頰,給他本來清透乾淨的面龐,掃上一層柔光。
只赴宴這一遭,沈澈……張羅出這攤事情的目的,他便看得再清晰不過。
他沐浴在晚風裡,暗想,當年的舊事該是個極為黑暗的故事……
突然「嗖——」一聲破風利響,擊碎了他的思緒。
趙煜下意識偏頭。
暗箭一擊落空。
「鐺——」一聲響,□□正釘在跟在他身後的空馬車上。
趙煜眼神立刻凌厲起來,只見河岸邊,影綽綽的站了十餘人。
他暗暗嘆了一口氣,無聲的吐槽——看來是對方知道他的身份,怕被他觸及不願提及的過往,要下殺手了。
他今天赴宴扮作書令史,一身文生打扮,平日裡為三兩落腳的護臂更是沒戴。
一雙袖子滴了噹啷,飄逸是真的,礙事也是真的。
他一邊把袖子往上卷,一邊向河邊那幾位道:「諸位是打劫呀,還是索命呀?」
話音落,眼前黑影一閃。
一人飄身穩穩落地,擋在趙煜身前,向一眾兇徒朗聲道:「甭管是什麼,你們招惹我家公子了,是束手就擒,還是要我動手?」
正是沈澈。
他來得及時,若說恰巧……鬼都不信。
一瞬間,趙煜恍然,自己怕是太子殿下魚鉤上的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