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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澈接過茶,兩口喝乾了,隨手放下,笑著問趙煜:「事情再多,總歸是要吃飯睡覺的,」說著,他收斂了笑意,板著臉,「倒是你,吃飯了嗎?」
嗯……
就……
正準備吃。
沈澈聽他支支吾吾,冷哼一聲,道:「等著。」說罷,便出了門去。
不大一會兒功夫,端著一碗熱湯麵回來了。不得不說,身為太子,沈澈能煮出一碗湯色清亮,讓人看了就想吃的面,實在難得。
這面,與上次沈澈給趙煜做過的差不多,時隔大半年,趙煜欣然接受,坐在桌邊趁熱吃。沈澈,也不說話,摘下遮眼的黑紗,笑眯眯的看他。
趙煜一碗麵下肚,連湯也喝個乾淨,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沈澈笑問:「真有這麼好吃嗎?」
趙煜舔著嘴唇,意猶未盡:「我這人吶,喜歡的口味都刁鑽,比如這碗面,又比如……你,」說著,他眸子晶亮亮的對上沈澈,「殿下前來,到底有什麼事?」
沈澈「嘖」了一聲,像是責怪他前一刻還在調情,後一刻便突然公事起來,破壞氣氛,誇張的嘆氣:「就是路過,還有事,走了。」說罷,他真的起身,撣撣袍袖,眼看邁步要走,突然又回身,飛快的湊過來,在趙煜唇角貼了一下,見趙煜露出始料未及的茫然,得意極了,「想你了,想看看你。」
遂又真的把黑紗系好,拉開門便往外走。
「誒——」趙煜拉住他,「方大人,到底……以何罪名,彈劾殿下?他得何人授意?」說著,拉住沈澈手腕的力道加重了幾分。
他的心思沈澈明白。
「你以為是我要自污?我查了他的底,八成就是成名太晚,陡然能登殿,沖昏了頭,仗著多年前與肅王有幾分交情,著急想站肅王叔的隊,」他在趙煜手背上輕拍兩下,安慰道,「別擔心,或許於你我而言,是塞翁失馬呢?」
事情,確實如太子殿下所言,就是恰巧了。方御史馬上風,死在樓子裡,是正月十四的晚上,而事情是十五晌午傳出去的,經過幾日發酵,眼看就鬧起來了。
官府不給說法,老百姓們私下裡亂猜的本事,能把這事兒寫出一百部話本小說,不重樣兒。自情情愛愛,到陰謀詭計,包羅萬有。
滲了兩日余,還喘著氣兒的言官們,終於坐不住了。聯合上奏——陛下,輿言可畏,不能再放任下去了呀。
皇上本人,前幾日發過脾氣,本來不想再提這事兒,尋思著,難得糊塗也是智慧。天子之家的野史亂聞,有時候越描反倒越黑。
可實在,禁不住言官們輪番的轟炸,終於,皇上只得撐著傷病上了小朝。
直到此時,那死鬼老方擬的奏摺才終於被皇上看見。
一看不得了,火氣又往上竄,氣得老皇帝激怒難平,肺都快咳出來了,半晌才喘勻了氣。
臉白得像糊窗戶的明紙。
他哆嗦著手把摺子扔出去老遠:「不省心!剛剛調任就給朕找事兒!」
眼見皇上被戳了肺管子,言官們又慫了,一個個蔫頭耷拉腦——可千萬不能在這要命的時候跟皇上對眼神。
獨有沈澈,走上前去,撿起那摺子。
他身邊,正是新任的工部尚書魏若超,沈澈把摺子遞在他手上,道:「魏大人,孤眼睛不便,還請魏大人幫孤看看,方大人到底說孤怎麼欺君罔上,德不配位了?」
事情,雖然在都城裡鬧得沸沸揚揚,但摺子上具體的內容,極少有人知道。
魏若超接過,面生猶疑。
沈澈拍拍他肩頭,道:「魏大人無需多慮,今兒,小朝不就是為了掰扯這事兒嗎。」
魏若超見皇上也不做阻攔,打開摺子,草草幾眼,便覺得摺子里的內容言辭犀利無禮,他不敢宣讀,只是道:「方大人參奏太子殿下,明眸裝瞎,欺君罔上;滌川多事之秋,萬難之時玩忽職守,不知所蹤,德不配位。」
沈澈聽完一愣,而後哈哈大笑。
仿佛這事兒,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話。
文武官員不知他為何這樣。
皇上與趙煜同樣不知,至少,在這二人的認知中,明眸裝瞎,他確實是做了。
皇上其實巴不得這唯一的兒子眼睛痊癒,若是平時,得知太子殿下眼睛能看得見,非要張榜大赦天下——朕的兒子,可不是殘廢。
可如今……
萬眾矚目中,沈澈止住笑聲,道:「孤還以為自己做了什麼讓方大人不恥的事情。」說著,他抬手勾住遮眼黑紗的扣結,輕輕一扯,輕紗芊翩,滑落太子殿下的雙眸。
所有人都看著他,想看他黑紗遮蓋之下,是怎樣一副面龐,又是怎樣一雙眸子。
沈澈本就長得很好看,但他素來臉上遮了一道黑,天工之巧偏偏被隱沒了點睛之筆,看著總覺得有種禁忌的美。
多少讓人覺得生硬、疏遠。
而今,一抹黑紗剝落,他眼睛雖然依舊閉著,卻已經被雙眼睫毛點綴得靈動了。
緊接著,太子殿下微蹙起眉頭,勉力睜開眼睛。
他瞳仁的顏色很奇怪,能看出些藍灰的底色,但眸子裡沒有星墜璀璨,也沒有剪水輕靈,反而就只如一潭死水,結著冰,灰白一片。
「也不知方大人自哪裡聽來的謠言,」說著,太子殿下向皇上道,「父皇,兒臣眼眸確實尚未痊癒,如今文武重臣都在,當著諸位大人的面,請太醫們查驗一番,便能平息這場莫名其妙的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