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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看這雙眼睛,就不像個順毛驢。
果不其然,他朗聲答:「天下,是沈家的天下,但能繼承大統之人,可並非只有太子一人。」
換言之,大皇子薨逝,肅王也離皇位更近了一步。
話沒錯。
旁邊一直看熱鬧的諸臣聽得一縮脖子——不愧是前右丞相的公子,話茬子是真硬。
幕僚臉上掛不住,拍桌子喝道:「你大膽!」
他激動起來,不管不顧,文人袍袖寬大,把桌上一隻酒杯掃在地上,「嚓——」一聲脆響,摔了個稀碎。
這下,趙煜的容忍終於也頂到臨界值,他趕路乏得緊,覺睡不好,心裡便有一股無名火。
眼看火頂到腦門子,臉上帶出怒意來,剛想叫肅王好好約束手下人。
便聽門口又有人道:「一大早的,怎麼炸藥味兒這麼重,孤看不見,可聞著……嗆鼻子呢。」說著,還抬手在鼻子前面裝模作樣的揮了幾下。
屋裡不乏三法司總捕這樣的高手,但門口這人好像在眾目睽睽之下,憑空就出現了。
他身形高挑瀟灑,披著一襲深灰色錦袍,閒散的斜倚在門框上。
再細看這人的面容,俊朗清雅,臉頰線條剛柔適度,鼻樑直挺,高一分強戾,矮一分糜頹;分明的唇線勾勒出雙唇的弧度,一切都恰到好處,只是……
一襲黑紗,遮了眼——他看不見。
眾人見這人,紛紛下拜道:「太子殿下安。」
肅王也向他含笑拱了手,道:「澈兒怎麼也來了。」
唯獨趙煜,木噔噔的愣在原地,全沒了剛才馬上就要火山爆發的氣勢,好像被一道雷從頭劈到腳。
他直愣愣的看著太子,大腦迅速的缺氧,讓他的耳朵像被封了一層薄膜,能清楚的聽見自己慌亂不堪的心跳聲,通過皮肉骨頭傳導過來。
心跳聲被不斷放大,越來越快,快到他呼吸都滯澀起來。
這便是趙煜的心病。
他記得上輩子的事情,即便模糊不甚清晰。
年幼不更事時,與母親說過幾次,在被府醫灌下幾碗苦藥之後,他決定閉嘴;
長大了偷偷去查閱炎華國的史事記檔,驚而發現,自己記憶里的片段,與三百年前的一段過往驚人的一致。
那一世,他是炎華的王爺,身陷皇室浩劫亂戰。
大火在宮殿裡燒紅了半邊天,眼看他擁護的皇子即將登位,他自己卻被昔日的莫逆之交背刺一劍……
背叛,是被刻進骨子裡的傷痛。
許是痛得深了,沁進靈魂里,喝下孟婆湯許也忘不掉。
於是,趙煜總是想著遠離都城這個隨時會被裹進爭鬥的爛泥塘。
可終歸,他還是回來了。
那名背叛他的莫逆之交,如今就正站在他面前,即便對方遮了眼,但只看身形儀態,他就能確定。
太子沈澈,就是那個人。
趙煜恍惚。
覺得後心處突然劇痛,身體被冰冷利刃穿透的感覺像是從塵封已久的墳墓里被挖出來,重新堆砌在他身上。
他身旁的同僚見他不對勁,拽了他衣袖一下。
趙煜這才恍如隔世的反應過來,自己失態了。
正要俯身下拜,卻聽太子沈澈道:「趙大人舟車勞頓,還沒洗去風塵,就前來辦案,太辛苦了,不必拘禮。」
說完,這瞎子就像能看見路一般,精準的繞過地上所有阻礙,走到大皇子屍身前,向兄長肅穆一禮。
而後,他轉到趙煜近前:「聽聞趙大人多年來,遊刃於數個地方衙門,查探案情自有一套,不知如今,有何見解?」
話音還飄在半空,大皇子陳屍的香榻後面,突然閃出來一個人。
床榻的脊背幾乎是貼著牆的,上面攏著好幾層厚重的錦絨搭子,沒人料到,那麼窄小的地方能藏下一個人。
這人現身,手中寒光一閃。
匕首向太子肩頭推過來,但他腳下卻不停,直奔窗子衝去,大有一躍而下之勢。
趙煜腦子剛被雷劈完,多少有點心不在焉。
見太子瞎著眼睛,直接忘了這瞎子剛才悄無聲息的出現,又走路辯位極準的本事。
下意識就去拉他手臂。
與此同時,沈澈正想以擒拿手法去奪黑衣人手上的匕首。
猝不及防被趙煜往後拉了個趔趄。
趙煜隨手在腰間一摸,兩枚銅錢向那黑衣人甩過去,一枚打空,另一枚正中他左膝。
但那人明顯頗有逃跑的覺悟——只要沒死,就得快跑,生命不息,跑路不止。
終於是忍著腿上劇痛自窗戶衝出去,一躍而下。
再看被趙煜「拉了偏手」的沈澈,趔趄著,往趙煜懷裡摔過來。
眼看非要一下重重砸在趙煜身上,他拌蒜的腳,就突然利索起來,也不知用得什麼靈巧步伐,快得幾乎看不清晰。
人在趙煜身上一貼,順勢在他腰裡搭扶借力。
帶著趙煜轉了半個圈,二人穩住身形。
趙煜腰身一晃,自椎骨發力,柔中帶韌的泥鰍一樣掙脫沈澈的圈扶。
沈澈也就不輕不重的在對方腰間一送,向趙煜微欠身,頗為有禮的道:「多謝趙大人出手相救,孤失禮了。」
二人一套烏的組合拳打得行雲流水,默契十分。
趙煜站定,看向對方,只覺得他嘴角微微往上挑著,歉意半點沒有,得意倒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