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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大內密牢,其實是一個進去了,就再也不見天日的地方。
若到再看見日頭,便是生命到頭,行刑的那一日。
可如今再看,凡事確有兩面性。
因為密牢如銅牆鐵壁一般的牢靠,百餘年不曾出過紕漏,守衛便鬆懈下來。
趙煜記得前世,被關入密牢的犯人,是隔日便要驗明正身一次的,可如今,這老舊的規矩,不知被摒棄在何年何月,以至於如今有人偷換囚犯,竟時隔數月,才被發現。
眼看皇上心思越發不在案件上,趙煜請辭,要求內侍庭配合調查,看似鎮定,其實巴不得趕快逃跑的從御書房出來了。
他退出御書房的前一刻,皇上沉聲道:「趙愛卿,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半個字,可別怪朕,連你父親的情面都不顧。」
趙煜當然「是是是,好好好」的應承下來。
留下皇上、沈澈那一對兒冤種父子在御書房掰扯國本後嗣的大事。
趙大人走得非常沒有義氣,只得心道,殿下自求多福吧。
他頂著一腦門子官司往刑部趕,把從密牢裡帶出來的這位安排給周重,讓他去查線索。
密牢如今的看守制度存有漏洞,對方又有本事在內侍庭眼皮子底下做這偷梁換柱的勾當,如今時隔數月去查,只怕收效甚微。
但也不能因此就不查了。
趙煜安排完這事兒,心裡惦記的是另外的事情——今兒是月圓夜。
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手持黑扇,去街市上引蛇出洞不妥。
身邊信任、得力的人……左朗又大都見過。
趙煜無奈,只得先換上便裝,腰懸兵刃會引人注目,他便把沈澈送的玉骨扇揣進袖子,吹響鷹笛,招呼著三兩一起前去。
也不知這風口浪尖的日子,左朗身為涉案人,還會不會露出什麼馬腳。
趙煜沿著玉帶河畔走,穿過街市,染著一身人間煙火氣。
百姓們,不知近日碎玉河畔又發生慘案,只沉溺於富足的小日子裡。
這樣,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趙煜一邊走,一邊通過與左朗並不長久的相處,揣測他的性格。
那人看似謙和有禮,其實很自負,否則當日角麟斗,他不會那樣逼迫江吟風。存有這樣極端性格的人,要麼是長期過得壓抑、壓力積攢無處宣洩,要麼就是近期遭受過什麼巨變。
若自碎玉湖畔第一起兇案,兇手便是他,那麼他作案的動機,則是通過虐殺,來釋放情緒。順著這條時間線想,刺殺太子殿下失手,該是個導火索。
待到趙煜走到玉帶河畔的歪脖老柳樹附近,月亮已經掛上了枝頭。
又大又圓,如一面銀盤。美則美矣,也不知為何,只看著說不出的清冷,與團圓二字毫不沾邊。
他抬頭看天,見三兩讓他安心似的,在高空旋了兩圈,隱入樹影中,藏匿不見。趙煜便又看看周圍,上到河對岸茶樓二樓臨窗的位置。
正好將歪脖柳樹周圍的動向收於眼底,幾乎沒有絕對的視線死角。
窗邊,風過,帶來深秋的寒意。
若有人,在這已經冷颼颼的天氣,拎著扇子跑到河邊來轉悠,也確實是奇景。
雖然在炎華,摺扇被文人們稱為懷袖雅物,更有人一年四季扇不離手。
但終歸那樣的騷包還是少數。
想到這,趙大人摸了摸出門前自己揣在袖子裡的扇子——今兒情況特殊,他是情有可原。
假「騷包」趙煜大人心思越飛越遠,從政務到案件,最終跑到沈澈送他的扇子上;樓下河邊,真「騷包」還真來了。
那人沿著玉帶河畔溜達,背對著趙煜。
趙煜看不見他的面貌,只見他手裡一柄墨色摺扇,扇骨溫潤,是墨玉制的,十分扎眼。這騷包一邊往柳樹邊走,一邊把那扇子武得上下翻飛,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
至他在歪脖柳樹下站定,環顧四望,趙煜看清這人的面貌。
正是廉王郡主被害的舊案中,沈澈安排在常襄郡君身旁的暗侍阿末。
沈澈,應承皇上之餘,還有功夫安排人前來釣魚?
趙煜在窗邊,看似悠閒飲茶,其實腦子飛轉——
自從勝遇府的案子起,沈澈便在暗查什麼事關社稷的秘事。
而趙煜自己,骨子裡不想再裹進皇權爭鬥,卻好像已經越發身不由己了,廉王舊案中,他察覺似乎有個高明的對手,利用人心,將事情潛移默化的扭轉變換。
這高手會不會是肅王?
趙煜不能肯定。
但他能確定的,是刑部定然有對方的眼線。
凡事都有兩面性,權欲謀算與案件本身,像是兩條時分是交的線,糾纏在一起,想得太多,彼此干預,做事便會束手束腳;但若什麼都不想,只怕有一日要鬧得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趙煜一杯溫茶下肚,就見一人晃悠到阿末近前與他攀談起來。
二人來言去語沒幾句,那人轉身要走。
阿末一副想跟上去的模樣,卻被對方攔住,終於只得悻悻的,目送對方遠去。
隔著玉帶河,趙大人眼神再好,也沒看出,來人是誰,只覺得熟悉。
他一定見過這人——片面之緣,卻肯定見過的。
可這樣的人,實在太多了。
趙煜麻利兒的下樓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