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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陽拿著個小匣子,幾次欲言又止,眉心未展:「你真要走這一步路?」
囂厲解開衣衫,沉靜如淵:「如果你能幫我剜走周倚玉這一味毒,我就不用。」
山陽嘆了長長一口氣:「除非剔除你三魂中的一魂,怎麼樣?雖說那樣一來你就是個傻子了……算了。我就是擔心,解不了周倚玉的毒,再種一味晗色的毒,萬一到時你也跟中前者的毒一樣,那該怎麼辦?」
「那就是我的命數。左右這幾年光景,」囂厲脫完打開了那匣子,神情漠然,「讓我痛快些吧。」
晗色怔怔地觀望著腦海里浮現的這一切。
他看到匣子裡放著一把匕首,兩個小瓶子。他看著囂厲取出其中一個瓶子,飲下情毒。他再看著囂厲取出匕首,刀鋒出鞘,割開他半身的繃帶,刀鋒在他心口輕輕一刺……他的血便引到了囂厲的心頭,暈開成艷麗的五朵緋紅花瓣。
「情毒已種,囂厲,你自己悠著點。」山陽合上匣子塞給他,不忍轉身,「你已經試夠了,能舍能殺,可他……晗色終究無辜,你放下他就好,別到再動用這把匕首的程度……」
囂厲睜開眼睛,望向了彼時重傷未愈的小草妖,向來冷漠黯淡的眼神一寸寸亮起,成了晗色曾經無比憧憬、無比奢望的專注目光——其中愛意,恍如日出。
而回望到此的晗色閉上了眼睛。
「現在你懂了吧?」小松鼠急切地重複強調和補充著,「囂厲要解心魔,要剔除情劫,你只需回想,便知道你自己是個多麼合適的人選。」
「你這麼愛他,他也並非對你完全無意,只是程度不如你對他,也不如他從前對周倚玉。」
「而即便他有那麼些喜歡你,但他依然能放下你。最重要的是,他能在喜歡你的前提下宰了你。這就是他那天為什麼刺你一劍的原因,因為他覺得放下不夠,還要有手刃的決心。」
「他捨不得拿周隱小仙君開刀,便得拿你破劫。等他破完劫,他甚至還能回頭繼續找周隱……總之,你對於他,簡直是太合適了有沒有?」
*
五月初四,清晨,天光沾露。
阿朝依舊坐在庭院裡的椅子上,哼著小曲翻著書冊,膝上攤著還沒做完的新衣。
小曲沒哼完,小友已到了。
她耳力靈敏,聽見了比往常沉上許多的虛浮腳步聲,便放下書好奇地看過去。
小山路間走來長發披散的少年,揣著袖子,紅著眼周,白著臉色,但笑意一如既往的溫柔,叫人日復一日地見,也日復一日地感嘆他的美。
「阿朝姐姐,夏日大安。」
阿朝回過神來,好奇地笑了:「晗色,五月初四大安,今天怎麼改叫我姐姐?」
小少年到她面前半跪下,柔軟地笑著:「叫姐姐更好聽,更恰當些。」
阿朝見他這么半跪著有些惶恐,連忙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好好好,愛怎麼叫就怎麼叫,晗色,你這麼蹲著腿酸,快起來,姐去給你拿張凳子來,咱們再熱熱鬧鬧地繡衣裳。」
「姐姐,不用了。」少年拍拍她袖子,依舊笑著,「不酸,這樣剛剛好。不用繡那衣裳,我們也能熱熱鬧鬧地閒聊啊。姐姐,你想家麼?」
阿朝被問得鼻子泛酸:「尚可,方洛在哪我就在哪,他所在就是我家,我有新的家人,比如你,就像我懵懵懂懂的弟弟。」
「可這裡終究不是姐姐的家,也不是我的。」他眼睫毛上掛著晨光和晨露,「我也不是你的親弟弟,你是剛烈又溫柔的姑娘,我是山旮旯長出的一株野草,只是我們都被帶到了這兒。」
阿朝怔怔地聽著,膝上的新衣不知不覺地滑落委地。
「阿朝姐姐,我想通了些事,也許很快,我就能去我原本去的地方。」他握住她的手,手溫似失血過度般,冷得人錐心。晨露從他眼角墜下來,到她掌心成了一片青翠的葉子,「我也想帶你出鳴浮山,可你的劫在方洛身上,我幫不了你。好在方洛比他單純,我終於明白他這些日子來究竟在失魂落魄什麼,鳴浮山的大妖里,他估計是一頭最單純的乾飯妖了,你越好,他越崩潰,我想著,只需要再稍稍一推,他便受不住了。所以……倘若你在沉淪花失效的間隙里醒過來,別衝動,別起輕生的念頭,你要相信,來路不遠,你必將自由。」
阿朝聽不懂後面一連串的奇怪話語,她只聽懂了他最開始的那一句:「晗色,你要去哪兒?那囂哥怎麼說,他會和你一起走嗎?」
天光越來越亮,少年的眼睛在萬丈光芒里逐漸晦暗,他笑著答:「不,紅塵百丈,來日我所去之地,我希望半分半寸也沒有他。」
*
五月初四,日斜,暮色歸晚。
方洛抱了下山新買的書冊急匆匆地趕回家中,在日落入西山的小路盡頭遇到了長發輕飄的青衣小少年。他長著那麼一副亮瞎人的好容顏,卻揣著袖子,活像一個佝僂的老大爺。
「洛哥。」
方洛聽他這麼打招呼,有些訝異地停下趕路:「晗色,你怎麼在這?奇了,你今天直接叫我哥了?」
他揣著袖子向前一躬,含著溫柔笑意:「應該的,我到鳴浮山一年多了,平時沒少承你關照,叫一聲哥是要的。」
他雖沒有什麼異樣,可方洛總覺得這小草妖有哪兒變了,只是他粗枝大葉瞧不出個所以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