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晗色忍耐著無聲和黑暗,忽然聽見背後響起了一陣奇妙的敲鐵聲,這讓他先嚇了一跳。敲鐵聲不疾不徐,帶著奇妙的韻律,奏起了另類的樂。
晗色側耳聽了一會,不覺莞爾:「真不錯……我就像是在聽你唱歌一樣。」
敲鐵聲輕緩地叮叮噹噹,啞巴儘量敲出輕柔和順的曲調,既安撫他的無措,又不至於讓他情緒起伏應和合歡毒的欲。他既想忍,他便想陪著。
晗色心裡確實平靜了許多,他跟著拍子輕輕哼起曲子,自己瞎胡亂填詞:「兩個小乞丐,腳踩新草鞋,頭頂新蓑笠,一套太極闖江湖,哦~兩個樂呵漢,大魚游水裡,小草扎泥土,路邊撿了扎刺蝟,哦哦哦~」
啞巴敲著鎖鏈含著笑聽著,看著晗色搖頭晃腦的背影,也跟著他搖頭晃腦。
他甚至有點因這困境,感到些許幸福。
晗色入迷地拍起了手,又不是條件不允許,他還想當場載歌載舞。可惜這樣的平和並不能維持多久,合歡毒真正發作的時間很快到了。
晗色唱歌的調子拉成了變調的單音節:「嗷……嗚……」
敲鐵聲也亂了章法,晗色聽得出來,兩手用力地抓著膝蓋弓起了腰:「余、餘音,別受我影響,你繼續,我……沒事!」
敲鐵聲便繼續,只是回音總顫。
身體在不住發汗,內里是海潮一遍遍地激烈拍打礁石,晗色很快便大汗淋漓,手掐著大腿勉強地嘿嘿笑:「甄業章和紀信林他們,都能忍它個三天……我有什麼不行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李鳴潮給他和給另兩人下毒的量不一樣。情況不同,對甄和紀,那是給李悠造條後路的考驗的量,對他則是下死手的量。李鳴潮說讓他受欲折磨而死,那絕非是一句口頭上的恐嚇。
晗色腦筋沒能找出這個邏輯來,他在冷汗里捱著,一味地鼓勵自己得繃好意志力:「加油加油,我可是忍者神草,打架那會都頂住了,這算什麼?」
合歡毒大約發作了一炷香的時間,這初次真正意義上的全面來襲結束後,晗色直接臉朝地癱著,缺水的魚一般呼哧呼哧:「我靠……那些仙君們太厲害了……這他娘的是怎麼熬過去的……我怎麼感覺現在就要死掉了……」
啞巴也難受得要死,趕到他身邊去拍他的肩背。
「餘音啊……這一波咱們要是出去了,這事哥能吹他個三百年。」晗色鹹魚癱趴在地上笑,「別人是聖人,我就是個聖妖。」
啞巴想在他手上寫,太煎熬就讓我幫你,但食指垂到他掌心,變成如此:【是,無論世間有多少磨難,都難不倒你。你是最最厲害的小草。】
晗色一直笑著,翻過汗涔涔的掌心,用還算乾燥的手背貼著啞巴的手:「扛過頭一遭,我想這後面沒問題的,不過還是得需要你看著我。餘音,哥喜歡聽你敲的歌,但要是後頭我不行,你就用那鎖鏈鎖住我。」
啞巴顫著手寫:【好。現在你的衣服都濕透了,我幫你烘乾。】
「行啊。哥沒啥力氣,你搭把手,隨便扯下外衣甩甩就好,褲子就不用了。」
破破爛爛的衣衫被輕手輕腳地褪下來幾層,滾燙的肌理一接觸到空氣,晗色便打了個噴嚏。
他正想著自己這樣會不會容易著涼,就感覺到餘音用乾燥的衣物在給他後背擦汗。很輕微的動作,晗色坦然不做他想,只是疑似水珠滴落在脊背上的觸感忽視不了。
「你哭了嗎?」
那人只是沉默地幫他擦汗。
「哥真的沒事,小小的坎而已。」晗色抿唇笑著,「對了,正巧後背光著,你幫我看一下,哥後背上有沒有什麼東西,比如法咒之類的。」
啞巴這回說謊了,他在晗色肩頭寫:【沒有。】
肩頭不是痒痒肉,晗色噯了一聲:「這樣麼?說來奇怪,自出了鳴浮山,我不止一次感覺過皮膚上有什麼東西,跟蛇一樣會盤著身體遊動,還會發燙。但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那會在高塔上,最開始我都爬不起來,身體裡那蛇一出來,身體就有勁兒了。」
啞巴無以言對,只做一個無聲的搓背機。
晗色也不指望他能回答,他純粹是找閒話聊:「我有時候一恍惚,還以為自己在山裡來著。路上聽修士們八卦,鳴浮山如今是廢墟了。」
啞巴頓了下,指尖猶豫在他左肩,一句你有我重若千鈞。
就像晗色對李悠大吼的那樣,世間之大,除了自己能永恆依靠誰呢?
他裂魂掙扎著追到他身邊,除了給晗色添堵幫倒忙,還有什麼用?
他也會死去的。如今不過是趕在死前自私地任性妄為。
留給兩人胡思亂想的平靜時光不長,一個時辰稍縱即逝,而越往後,合歡毒發作的時間不止一炷香,一次更比一次劇烈。
晗色起初能堅持打坐,第二次趴在地上,第三次蜷成一團,第四次往牆上撞,只希望能用那奏出旋律的鐵鏈把自己吊起來。
他起初能閒聊,還能勉強地生機勃勃地罵人,捱到第四次發作時,已經控制不住地發出求歡的哀求。當那雙微冷的手捧住他滾燙的臉時,他最後的理智就是往牆上撞。
太難堪了。
啞巴想喊他的名字,可他發不出聲音,只能徒勞地抱住他,故技重施地帶他聽識海里的安魂曲。
懷裡的人抽搐著沙啞道:「你能不能打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