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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叫都行啊。正巧遇上你,來,要不要去我們家裡吃晚飯?」
「不了,我其實很早就辟穀了。」他搖搖頭,「哥,我這兩天忽然很懷念你頂著個老虎腦袋的樣子。」
方洛一隻手抱書,一隻手不自然地摸摸自己的臉:「果然……我化人形的樣子很醜對吧?」
「那倒不會。只是麼,哥從前做什麼都大大方方,不像現在,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怯怯不敢高聲語,畏懼不敢吃生食。」
方洛手一僵,忽然察覺到了哪兒不對。蓋因小草妖的眼睛不似從前那麼亮了。
他揣著袖子微躬著腰,仰頭看入夜的蒼穹,一張臉毫無血色:「是因為阿朝姐嗎?她從前不喜愛哥你,為了逃脫你不惜以死相逼。那種叫心上人冷目的滋味根深蒂固,惹得哥的恐懼和自卑也到了骨子裡,於是到了現在,哪怕她心口種了你澆灌的沉淪花,你還是那麼怕。」
方洛手裡的書冊一本接一本地滑落:「晗色,你……怎麼……」
「唔,我知道了。」他轉頭來看他,徐徐一笑,「哥給阿朝姐種情毒,你們給囂厲種情毒,我都知道了。」
方洛眼睛驟然酸脹,逃避似地後退搖頭:「不是……不是那樣的……」
「啊,對,還是有點不一樣的。」他點點頭,「哥畢竟愛阿朝姐,想要和她長相廝守,再續前緣,和尊上情況相反。可是哥,沉淪花失效時的阿朝,你真的沒有親眼見到嗎?」
方洛崩潰地跪到地上去胡亂地收書冊,那都是阿朝喜歡看的。
可阿朝又為什麼喜歡看書?
因她新歲日要嫁與的那凡人是個教書先生。
他記得,他忽略得。只要她忘了,就夠了。
少年走到了他面前亦跪下,伸出揣在袖子裡的手,露出手腕上凝固的血痂。
他平靜地慢慢說話:「哥,我這麼笨的蠢貨,也錐心如此。你能不能……別讓阿朝姐跟我一樣?」
*
五月初五,夜月,清風徐來。
水陰已經兩天沒看見他家大蛇了,那廝前兩天從被窩裡慌慌張張地跑出去,之後就傳召喚陣來交代出行,說鳴浮山周遭出現一堆正邪兩道的垃圾,他這幾天要和其他兄弟著重肅清。
這一清就清到現在,忙得連家門都沒踏進來。
他閒來無事就修煉打盹,反正鳴浮山還用不著他當苦力,大家的日子都太平和美,閒得他甚至想去收些小娃娃傳授功法。
但是他懶。
想想就好了。
吁。
正愜意地吹著晚風,山路小道前出現了一個人影,手裡提著一盞搖搖晃晃的螢火燈。他眯起蛇瞳定睛一看,開心得結束摳腳站起來揮手:「晗色!」
那少年也朝他揮手,提著燈清風一般小跑過來,月色籠罩下如雲與海翻湧之間的夜露,美得有些叫人心碎。
「晗色,你臉色怎麼這麼差?」水陰一眼看出他不對勁,伸手便貼了貼他額頭,「哪兒不舒服了?」
「我?我好得很,沒事。」他捉下水陰的手,俏皮一歪頭,長發如瀑鋪散下來,發量叫人艷羨,「就是閒得發慌,就想過來看看你。」
水陰情不自禁地伸出爪子去摸他長發,手感極好,舒服得他忍不住越擼越上癮,心裡不住嘀咕著便宜了那大黑蛟。
少年乖巧地任由他摸,水陰看得心軟:「沒事儘管來,就是這兩天山哥在外忙活著什麼,家裡就我一個,不然更熱鬧一些。」
「只你一個啊?」他唇邊酒窩在小燈和月色里浮現,忽而放下手裡燈,直接了當地張開雙臂抱住了水陰。
他抱住水陰晃啊晃,聲音含笑:「山陽不在,那我可就上手了啊。好哥哥,小弟還沒熊抱你一回呢。」
水陰被抱了個猝不及防,晃晃悠悠里,只覺這小草妖的懷抱太暖太柔了,真是冷血長蟲的克星。他撒起嬌來也真要命,小嘴巴又那麼甜,說上幾句哄人開心的話,當真是叫人情願把心肝掏給他。
這他娘的,自己要不是讓大蛇壓了合契了,那真是想挖那不識貨的大黑蛟的牆角。
水陰也抱住他,跟著他一起晃啊晃,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在你也只管上手啊,你抱起來也太舒服了,暖烘烘的。」
「是嗎?」他的笑聲從肩後傳來,「對,水陰也是蛇,體溫也冷……有了,我送你個熱乎乎的小玩意,這樣冬天一到,你擱懷裡一塞就暖了。」
他順順水陰的後背再鬆開,轉身抬手運起靈力,草葉便從掌心裡源源不斷地催生出來,一點點凝聚成了一個胖乎乎的小草人。
水陰摟著他坐在台階上,好奇地看他鼓搗鼓搗,到最後看到一個成了形的小草人出現,只覺可愛得要命。
他把小草人提溜來送給他,眼中浮起了霧氣:「哥,送你啊。」
水陰接過討喜的胖草人,怎麼看怎麼喜歡,等他反應過來小草妖叫了他一聲哥的時候,夜也深,少年也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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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六,破曉,曙光透窗。
周隱心神不寧地打坐,這幾天那幾個大妖會輪流跑來看他,有的還會幫他治療身上的刀傷,尤其是那蠍子妖和黑蛟。可他自己心不靜,一想到小松鼠田稻已離開了他幾天,即便相思引能讓他感應到田稻去了哪兒,他依然患得患失地恐懼。
但就在這時,他感應到田稻離他越來越近了。周隱忍不住睜開眼睛,眼巴巴地看著窗戶,感受著那小傢伙一點點向他靠近,呼吸越來越急促,連身上刀傷裂開也注意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