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囂厲怔怔地抬頭,看著那些紙張漂浮到空中,工整的字一行行浮光,如同落筆人按照著四季輪轉的順序向他親口描摹。
一浮又一沉的光,鋪成浩大的未來展望。
那小妖落筆時說:「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盡在這裡。」
可原來藏了一匣子的故事,不是話本,是落筆人所設想的「囂厲」與「晗色」的未來。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日出日落,花開草盛,叨叨碎碎,平凡而熱烈。他的筆觸描摹著一幅幅姿態各異的黑蛟和小草,相依偎,相安逸。
就像他當時甜滋滋所說的:「沒錯,我和你一塊,我們一起安逸。春來賞雨,夏來種竹,秋來掃落葉,冬來一起冬眠——」
囂厲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設想過的、憧憬過的草長鶯飛和甜言蜜語。
夜裡的時間凝固一般,一頁一頁,那展望一直寫到了十年後,最後一頁寫了龍飛鳳舞的幾行字:「一十年已過,暫停筆到此。與君交杯歡,長夜解衣寬。汝親親小草落款,見之必須親親小草,啾。」
故事到此結束,所有光線消失,囂厲以為它們會飛回匣子裡保持原樣,可是他沒想到,紛紛揚揚的紙張在空中驟然燃燒。他來不及伸出手去挽留那些本該發生的未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化為灰燼,而後消失得乾乾淨淨。
囂厲一點灰燼也沒捉到,一低頭咳出滿桌血點。
再一抬眼,整座竹屋裡,到處都是那小草妖的蹤跡。他在眼前走,他在眼前坐,他在眼前笑著伸手索求擁抱親昵:「囂厲,我喜歡你呀。」
囂厲壓制不住湧上喉頭的血腥,他狼狽地捂住心口跌跌撞撞地離開竹屋。門前月光滿地,屋檐下的風鈴唱喪,眼前不遠處站著一個提著酒罈的小草妖,言笑晏晏地沖他招手。
囂厲走下台階,心頭血滴了滿階。
「晗色。」
他喃喃著向那幻象走去,滿天的月光忽然被踏碎,一個人影降落到他面前,碎了他的無暇幻象。
「你不好好躺在床上,跑出來幹什麼?」
囂厲頃刻間清醒,抬眼看到眼前背著一個小包袱的觀濤,眉頭便擰了:「你怎麼回來了,我不是讓你走嗎?」
觀濤喲嚯一聲:「行了,我看你還是挺精神的。為什麼不走?我回來就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兒,老子他娘的出不去了。」
囂厲站在滿地血腥里,眉目亦沾了血腥氣息:「嗯?」
「山外出大事了主上,得趕緊把其他兄弟都叫出來,仙門七大宗像是動了真格,正在連夜設陣圍山。」觀濤拍拍包袱,又一臉疑惑,「七大宗到底是怎麼回事?鳴浮山外不是設了迷障嗎,這群仙門的老傢伙怎麼突然找到通往這裡的路了?」
囂厲默了片刻:「迷障只對鳴浮山之外的人有效,對世代生活在鳴浮地界裡的凡人沒有效果,那群人的祖輩受山神庇佑,福澤不滅。」
觀濤皺了眉,似乎是不相信世間還有神的論調,他只說自己親眼看到的:「我還看到雷宗把他們壓箱底的開天炮搬了出來,你現在傷成這個德性,鳴浮山的結界頂得住那炮火嗎?」
「把他們轟回去就是了。」囂厲扭頭走向竹屋,「你正好趁亂出鳴浮山去。」
觀濤整整身上的小包袱,露出個牙疼的表情:「我覺得我還是留下來幫忙比較好。七大宗也就算了,反正都是群烏合之眾,你猜猜我還看見了誰?」
囂厲懶得搭他的茬,撩衣坐在台階上,靜靜地等他自己說。
觀濤踟躕了一會,一口低音炮滄桑不已:「主上,我前主子,你老舅,他也來了。」
囂厲捂著心口的指間滲著血,依然無動於衷。
觀濤認真道:「囂厲,久寇老前輩摻和進來,就怕你真躲不過這一劫了。」
*
夜深,木先生回了他自己的住處,晗色自己坐在藥舍的門檻上吹夜風,倚著小破門看夜幕繁星。這是第一個脫離鳴浮山的夜晚,理應欣喜若狂,但他一時竟抑制不住心酸。
他回想鳴浮山里一年多的日子,試圖想從貧瘠得可憐的過往裡找點混跡紅塵的經驗,但那些經驗和今天出來的經歷一比,頓覺毫無用武之地。他心智不夠堅定,頭髮短見識也短。
他想自保,想生活,想縱歡。
晗色摳摳腳,忍不住自言自語:「可我以後又該去哪兒呢?這人間路不好走啊。」
「哪裡不好走呢?」
頭頂上忽然傳來一個略熟悉的聲音,晗色抬頭一望,只見那笑意欠揍的甄業章御劍立在月輝下,怎麼看怎麼討人厭。
晗色假裝被嚇了一跳地啊出聲,心裡對他的警惕越發濃厚。他自己待在這,老半天也沒察覺到周圍有靈力波動,結果這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出現在頭頂上,可見修為不弱。
他豎起大拇指敷衍地捧臭腳:「甄仙君真不愧是真仙君,大晚上居然還能飛,眼睛真好使!突然出來差點把我嚇死了!」
甄業章笑了兩聲,御劍飛到他面前去:「沒事。修仙之人自有法門,就算真不小心把曹兄弟嚇死了,我也能施法將你的魂魄拉回來。」
晗色大晚上聽出了雞皮疙瘩:「哈哈,哈哈,這麼厲害。」
甄業章負手看了一下周圍,見沒有好的落腳地,隨手一揮衣袖變換出了石椅石桌,自來熟地朝他招手:「曹兄弟,深夜不得安眠,不如坐下來談一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