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晗色用田稻傳授的換形術改變了相貌, 骨架倒是依舊,還有些未長開的少年模樣,遇上類似黑蛟和餘音這樣的大塊頭體形只有任其擺布的份。他又為著阿朝恍恍惚惚, 這一路逃亡也就更隨著餘音揣了。
餘音對鳴浮山下的層林熟悉得很,專往曲折小道狂奔,常在山重水複的轉角處把追趕的劍修甩開,但甄業章的那群同門師弟們愣是靠著蠻勁不屈不撓地再度追上來。
每次快追上了他們便急切地呼喊:「曹匿!你人沒事嗎?還活著嗎!」
餘音挑釁代答:「活在我掌心!」
一根筋的劍修們便氣喘吁吁地怒不可遏:「妖怪!你究竟想做什麼?放下那個凡人!那是我們師兄的!」
餘音便拉著個黑臉不理睬了, 揣著晗色漂移出一個奇特走位,把他們甩得互相碰撞。
他就在這山林里遊刃有餘,抱著飼主跑得酣暢淋漓,像要把錯過的五個月的滿腹委屈全部發泄出來。如果此間有神祗,他想許一個跑到日暮窮途的願望。
但再長的路都有盡頭。夜幕籠罩四野時,餘音飛奔進新的叢林裡, 低頭和晗色說話:「前面有水, 待會我帶你潛進去, 別怕!」
晗色又空又呆的眼神倉促地從虛空轉移回來,看到天邊最後一點如血殘陽,像阿朝鮮紅的蓋頭。此時餘音帶著他衝到隱匿在叢林中的溪河前,義無反顧地扎進水中——嘩啦啦水花四去,攜著夏日餘溫的活水淹沒了這兩隻逃亡的妖怪。
晗色破進水中,身與心墜入天旋地轉的跌宕漩渦,還沒嗆得找不著北,下一秒就被餘音單手環著在水中疾游。
「晗色,我帶著你呢,別擔心。」
餘音清亮的聲音在水中響起,無數細密的泡泡翻在周遭,晗色終於醒神了,他調整好氣息推開他的手也跟著游起來,餘音卻用左臂夾住他的腰繼續箍著,輕輕鬆鬆地在水中飛快地游。
「我還記得那天你帶我跑出鳴浮山時的樣子,你用你的草葉托著我,我就像一隻你牽在手裡的風箏。」餘音的魚尾不時貼貼晗色的腳背,「現在在水裡,換我牽著你!」
晗色語塞:「……」
他想著,風箏不是個好比喻啊。
月光曲折地照下來,這一條逃亡的水路暢通無阻,他在泡泡里眯起眼睛,看到了餘音熟悉的魚尾。
餘音銀白的鱗在夜水裡絢爛成奪目的光,他努力去看,腦海里卻忽然閃爍過別人的漆黑的鱗,奪目但令人討厭。
魚尾在水中搖,無數細密的泡泡籠著狂亂的記憶,遊了許久,他們才一起往水面上衝去。那輪水上的中天月變得觸手可及,伴著破水而出的嘩啦聲,中天月再次變成遙不可及。
「咳咳咳……」晗色撲棱著找岸,餘音過來托起他,魚尾打了幾個彎,帶著他滑向了水中央,把他送上了一塊橢圓的水中大石。
晗色咳完看四周,發現自己竟來到了一個波光粼粼的大湖。
山在遠處,千山皆瘦,萬木俱稀。
他啞聲:「這裡是哪兒?」
「鳴浮山的外面。」餘音疲憊地扒在石頭上,一身污垢盡洗去,仰首痴迷地望他,「晗色,我帶你游出來了。」
晗色愣了半晌,抹了把眉骨上的水珠,手不住抖:「出來了?真的出來了?」
「出來了,走出老遠了,我探過這條水路許多次,那群劍宗的蠢人找不到我們的。」餘音抓住他的左手,魚尾興奮得不停拍打水面,只是一低頭,他便看到了晗色左手上戴著一條十分扎眼的紅線,臉上便浮現了困惑。
晗色怔怔地眺望著那千山方向,餘音攥著他的手在不停地說話,他聽不分明。
他抬手敲敲自己的腦袋,狼狽不堪地扯出個笑:「餘音啊……讓我靜一會,就一會。」
說罷,他撥開餘音的手,往後一仰,後背撞進波光粼粼的湖,身軀頃刻間浸沒入溫暖的湖水。
晗色讓自己快速地沉進水底,關上五感、棄用靈力,讓水面上的天地盡數遠去。鳴浮山的眾妖,凡人,孱神,以及一切草木花鳥盡數遠去。盡數遠去,只剩下溺水的窒息,短暫地體悟死亡的絕望聲色。
他在窒息里想,阿朝死了,和方洛死了;囂厲也許死了,自己也許還活著。
晗色盡情地沉進水底,痛苦而痛快地想:「這就是鳴浮山的外面,這就是死亡和新生......」
但這窒息還沒感受多久,他就感覺到後腰發燙、左腕發冷,後腰以下有一股怪力將他往上托,左腕則是有另一股怪力把他往上拖。總而言之,就是有兩股力量不準他享受溺斃且新生的寂靜。
他睜開眼睛,模糊看見左手腕上的紅線發著光,甄業章似乎在這紅線上施加了什麼法術。
此時餘音也齜著牙紮下來撈起他,狂擺著魚尾游向岸邊,然後用尾巴把他重重地拍在了岸上。
晗色差點被拍扁了:「噗——!」
累垮了的餘音倒下來掐他的人中:「是不是喝進了很多水?快吐出來,你不是水族,會被溺死的!」
晗色被掐得簡直要魂飛天外,當即掄起胳膊格開了這關心則亂的大魚,口齒不清地倒苦水:「我沒事!我靜靜而已!你勁怎麼那麼大?還有現在塊頭這麼大不要啪嗒一下壓下來,簡直像讓我胸口碎大石!」
餘音濕漉漉地支在他一邊,楞楞地聽他噼里啪啦地數落,屈起魚尾巴,笑開了:「好的好的對不起,哥哥,我以後一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