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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
祂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那你願意嗎?」
「我得看看山神是什麼樣子。」一魚爽快地答應,「我們故鄉的人奉行山中法則,恩必償,仇必報,他們帶給我家人富足安寧,我進天鼎山來償報,合情合理。就是進來這麼久,還沒見過山神,那些修士既然讓我當新娘,那神就是個男的?也不知道神在哪玩泥巴。」
白鹿噤聲,是夜祭品沉沉睡著,祂去往他來的陣法遺蹟,第一次同意山外人族的請求。
七個修士虔誠恭順地跪在祂面前,聲音平緩,話里的索求卻比從前高昂得多。
修士們被召喚時便知道,從前他們獻祭的珍品山神不屑收下,現在神應允了,他們獻出的人類從美麗的「玩物」升格變成了珍貴的「新娘」。
這一回,修士獻上鮮美供品,神收下並品嘗,回饋、恩賜、實現修士的所求。
人族與山神的交易成立。
一魚醒來時,習慣性地伸手去摸摸白鹿的柔軟皮毛,卻摸到了一隻人族的溫熱手掌。他睜開眼睛,看見身旁坐著銀髮銀瞳,頭上還有熟悉犄角的大傢伙。
一魚怔怔瞧了祂許久,試探地伸出手去,祂順從地低下頭,讓他撫摸腦袋上的漂亮犄角。
一魚摸了半晌,去摸柔軟的銀色長髮:「鹿鹿?」
祂應了。
一魚又去摸祂眉眼:「山神?」
祂赧然,支支吾吾地應了。
山神初次體會到糾結和羞赧,不敢問他自己的人形如何,祂用一夜時間窺探了他的記憶,琢磨著祭品的喜好塑造了自己的人形形態。
一人一神之間寂靜半晌,最終是一魚一拳頭猛捶:「不早說!」
山神被揍得咳嗽,惶然間聽見祭品繃緊的聲線:「沒想到世間真有活著的神,我叫一……咳,我叫倚玉。「
倚玉。
倚玉。
山神默默將名字咀嚼在唇齒間。
這是人間給我的新娘。
4.
入山前,修士們承諾帶他去聖潔之地修煉,一魚稀里糊塗而心甘情願地踏進天鼎山來,毫無準備、一無所知、簡單熱烈地成了與世隔絕的修士,毫無怨言、一心一意、純粹忠誠地成了不可替代的守山人。
一生付於天鼎山,牽一個忽鹿忽人的神侶,一生漫長又短暫,充實又單一,滿足又寂寞。
踏進山中時,蒙在頭上的紅蓋頭在數十年中磨損,一魚把蓋頭裁成一段紅綢,系在山神的犄角上:「我屬於你,你也屬於我。」
但他要死了,他只有一輩子,一條命,一個誓約。
他很想很想說,鹿鹿,我捨不得你。
想找到世上最美的文字給你取名字,可我生來貧瘠淺薄。
想找到最好的修煉脈絡來延續壽命,可我生來短暫易折。
想在這齣不去的囚籠里守護你,想在這過不完的歲月里陪伴你。
可我只是只有一生的凡人。
二、末代
1.
周倚玉生來就是周倚玉,所謂的六道輪迴,只是一個周而復始的循環——是為了繼承一脈相承的誓約,回來做不可替代的守山人。
山神懶洋洋地趴在花草中,輕抖短尾凝望身前打坐的周倚玉。
一百零七代了,川流不息的時間改變了人世,祂鎮守唯一不變的天鼎山,無需選擇和思考,只需等候與接受。山外千萬人族的信仰提供源源不斷的生氣,山中守山人的代代忠誠提供濃烈醇厚的愛意。
神愛著美,愛著愛。
至於不斷輪迴而來的倚玉,他們有時性情習慣不太一樣,但魂魄與心靈仍然一致,祂是這麼想著。
這一回回來的周倚玉也是如此。
日上中天,周倚玉準時地結束打坐,睜眼仰首吐出一口濁氣,疏通靈脈中的滯澀,身輕魂盈。他起身撫平衣擺,眉眼舒展地來到白鹿身邊,見祂還眯著眼假寐,便整衣並躺,折下一片草葉輕輕吹起小曲。
山神心中微微一動,突然化成人形撲到他身上:「嚯!」
小曲被打斷,但周倚玉避著祂不安分的爪子頑強地把曲子吹完了,他是個力求善始善終的執著修士,每日必定修煉夠時辰,必定巡山,即便天鼎山完全可以任由他放肆撒野,他依然克制守序。
小曲吹完,周倚玉看到山神耷拉著的神色,噗嗤笑開才抱住打滾求關注的山神。豈料光天化日,山神得寸進尺,扯開了他腰封就想胡來。
周倚玉立即扣住祂的手:「回屋。」
他親力親為在四季皆春的山腳小溪旁建了一座小木屋,有院落,有籬笆,種著四季花,栽了梧桐樹,埋了一壇又一壇好酒。
山神搞不懂他哪來的框框規矩,天光正好,情正濃烈,何須轉移陣地?
祂一口親在周倚玉喉結上,就想當下縱歡。
周倚玉顫了些許,仍軟言軟語地哄:「回屋好不好?回到屋裡怎麼做都好。」
山神心想麻煩,壓住摩挲,虎著臉道:「不。」
周倚玉泥鰍一樣掙出手來,勾著銀髮伸到祂後腦勺,將神壓下來雙唇廝磨:「回屋,好不好?」
山神犄角克制不住地冒出來,心口怦怦地答應了。
回到合居的小木屋裡,祂摁著周倚玉在被褥里翻來覆去,從天光大亮到日落西山,還想揉搓他到入夜,周倚玉又掙出手來彈祂腦門:「縱慾過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