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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匿,你能明白嗎?我思慕潛離也好,潛離追尋所愛轉世也罷,所有鬱結和傷悲,不過是……不過是……」
晗色等了他一會,紀信林哽咽得續不上去,他便接口:「不過是,人妖殊途。」
紀信林一口氣順上來,咳嗽著嗆了眼淚:「是啊……是殊途,是不同歸。」
晗色望天邊,撫過左手上的繃帶,心頭沉甸甸的。
他必須得找個時間,把紅線還給甄業章。
因為他也是妖。
*
小毛驢甩著尾巴小跑半天,馱著他們來到了琴宗。
御宗靠山冷僻,琴宗則在肥沃繁華的平原之上,建在離鬧市不遠的郊區,建築古樸悠雅,絲竹聲像霧像泉,透露著一股縹緲的幻氣。
紀信林趕到門口,早已有等候的蒙紗少女迎上來:「紀醫師,您總算來了,今日晚了些時候了。」
「是嗎?」紀信林翻身從毛驢上下來,「你們公子最近的情況怎麼樣?宗主呢?」
少女欲言又止:「醫師去望聞切問一番就知道了。」
紀信林看起來心裡就有底了:「害,我懂了。」
少女看向晗色:「這位是你的新助手?怎麼和之前來的弟子不同了?」
紀信林直接一把攬過晗色的肩膀大拍:「上回我那師弟根本按不住你們公子,被他失手揍了一記,這回說什麼都不來了。我沒辦法,只好換個師弟,他個子雖然小力氣卻大,好歹製得住你們公子。」
晗色聽得心驚肉跳,那少女又狐疑地打量他,他便擼起袖子展示自己綽綽有餘的肱二頭肌:「我從前常干粗活,也常伺候人,姐姐可以放心。」
少女一見他露膀子,當即嫌棄地往後退步:「誰是你姐姐?紀醫師,你這師弟生得臊眉耷眼也就算了,怎麼舉止如同山野村夫……」
紀信林佯怒地攬著晗色掉頭:「你說的什麼話!你瞧不上我師弟,他在我們那有的是人喜歡!老實說,要不是你們宗主夫婿是我故友,就憑你們三番兩次挑刺、提一堆亂七八糟要求的功夫,我早讓你們另請高明了!就一句話,要治甄業章就讓我們進去,不讓我們這就回去曬太陽打盹!」
少女見他動怒,趕緊態度謙卑地請回他,換成溫言軟語,紀信林這才端著大架子,雄赳赳氣昂昂地攬著晗色闊步進門。
一路上都有少女為他們帶路,不知腳下穿過多少亭台樓閣,耳畔響過多少悠悠琴聲,走了半天才到了所在地。
「宗主陪著公子在裡間,醫師請。」
少女說罷開門,紀信林手臂繃得緊了些,輕聲往晗色耳邊囑咐:「待會看到什麼都別驚訝,穩住,別慌。」
晗色深吸一口氣,越發提心弔膽:「好。」
兩人齊步進去,身後大門瞬間關閉,紀信林清清嗓子:「宗主!在下紀信林,來給您夫婿治療了!」
門裡掛滿了無風自飄的紗幔,霧一樣的輕愁充滿整個空間,紗幔深處隱隱有不堪重負的喘息聲。
紀信林皺著眉頭,揉揉發紅的眼眶又大聲重複了一遍,外加一句:「宗主請顧念一下他身體,再拖下去,我只怕他會把自己靈脈憋斷了!」
這回紗幔深處傳來了一個動聽的妖嬈女聲:「小信林,你只管進來就是,不用見外呀。」
紀信林這才長舒一口氣,朝晗色小聲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沒事了,看來她這回也沒得手,業章那傢伙還能硬撐著。」
晗色緊張地手心出汗:「什麼意思?」
「走。」
紀信林拉他一塊進去,拂過許多朦朧如巫山雲雨的紗,經過層層疊疊的渲染和心理建設,晗色咬著舌尖以為自己做好了充足準備,可等他真的看到了紗幔盡頭的甄業章,他還是沒能忍住,舌尖瞬間咬破。
「小信林,你每次都這麼拘束——」一個身段豐滿的艷麗女子懷抱著閉眼低喘的甄業章,她正拿著香氣繚繞的手絹為他擦拭滿臉的冷汗,一抬眼看見他們,笑靨如花,「哎呀,這回又換了個小師弟麼?雖然模樣不如從前的,但這眼睛明亮澄澈,倒是別有一番風情。」
「是啊,宗主您魅力大,我前頭的小師弟招架不住,我只好換了個愚鈍點的來。」紀信林半笑半陰陽怪氣,眼神冰冷地走到她面前去,「好了宗主,把他先給我吧,您再不放手,他體內的合歡毒要把他撕碎了。」
合、歡、毒。
晗色渾身發冷地杵在原地,目不轉睛地望著陷在醜陋之欲的深淵裡的甄業章。
甄業章虛弱至極,身上穿著簡單的白色長衫,一張臉比衣裳還白,即便被那眼波流轉的女子抱在懷中,也還揣著一把不容踐踏的君子劍骨。
然而越是如此——越是痛苦,越是屈辱,越是不堪。
「我不過是想看看他還能堅持多久。」琴宗宗主撫摸著甄業章冷汗潺潺的面頰,「這麼一個英俊的後生,親昵起來多可人,偏他不讓人碰,這難熬關頭也不碰人。我既娶了他進門,自然要等著洞房花燭千金夜,可惜啊,君本佳人,奈何無情。」
紀信林伸手,臉色極黑:「宗主,先把他給我。」
「業章,業章,好孩兒,聽見為妻的聲音了麼?」那女子還未鬆手,而是低頭廝磨甄業章的脖頸,「合歡毒反反覆覆,你永遠不能制服它,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你何必如此苦苦強撐呢?為妻不介意你的相思鎖給了他人,為妻只顧念你的身體,別再如此折磨自己了,放鬆來,放縱來,有什麼要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