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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鐘後,曙光照滿鳴浮山,而細雨如絮。
鳴浮山一如既往的生機勃勃。
山神白鹿走在祂的領地內,悄無聲息、無形無跡地將一位青衣少年護送到結界外。
少年自己編織了一頂斗笠,隨意地扣在了頭上。
細雨無聲,身後百山竹葉婆娑,似有風鈴喑啞。
他一隻腳邁出了鳴浮山的結界,心頭如絞。
不過,雖覺錐心裂魂,在逃小香豬但也徹底將這一塊腐肉剜去,如此甚好。
他再邁出另一隻腳,忽而想起不知哪兒看過的一句沒頭沒腦的詩:「誰能更拘束?爛醉是生涯。」
他繼續邁出鳴浮山,半步不回頭。
「再見啦。」
如此,西出鳴浮無故人。
*
五月十日,晌午,雨停,夏日大安。
昏迷了一夜半晝的囂厲睜開了眼睛,第一眼看到了烏青著眼底的山陽。
山陽勉強地笑了笑:「祖宗,醒了啊。」
囂厲略微動彈一下,心頭疼得有些駭人。
山陽搖了搖頭:「知道你矜貴,別亂動了,有事吩咐我吧。」
囂厲閉上眼,緩了些許才再睜開,無聲地念了個唇形。
「喲。」山陽輕輕笑了笑,說話語氣跟開玩笑一樣,「老大,小晗色已經叫你冷落了三天吧,你是要繼續把他關在洞窟里呢,還是幹嘛?」
囂厲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山陽一直輕笑著,表情一直不變。
囂厲猜到了結局,但也還是隨著他輕笑。因著喉嚨乾涸,他嗓音也沙啞,語氣也像開玩笑:「關著……關到他想通為止。如何……他知錯了嗎?」
「沒有呢。」山陽輕聲,「我上午想著去碰碰運氣,看看你是不是又把人關那,便去洞窟里找過啦。小替身他啊,薅了你的寶庫,卷寶跑路啦。」
囂厲點點頭,轉過模糊視線看夏日燦爛的窗外,心頭一陣一陣地疼,疼到令人難以忍受時,他終於想起了會這般疼的時候是什麼日子。
「今天……五月十日?」
「是,是竹醉日。」
囂厲安靜地看著璀璨的夏日,看萬丈天光,聽風鈴叮噹。竹葉婆娑里,清風若幾許。
他安靜地凝望著,想著,人間如此光明。
三百年前的竹醉日,周倚玉死了。
三百年後的竹醉日,晗色離開了。
人間哪,一如永夜醉人。
作者有話要說:
誰能更拘束?爛醉是生涯——杜甫
夏日大安,小草人間光明,黑椒人間永夜。
(這一章真是碼殤了。)
——
第26章
盛夏時分, 雨下不到一會就停。
趕路的青衣人戴著一頂小斗笠,頭也不回地背著手下山。路旁小野花開得正好,他忍不住騰出手一摸, 拂了滿指尖的花露。
他搓了搓露水,涼滋滋的覺得甚為舒服, 頰邊酒窩便也若隱若現。
然後他因顧著搓露水,一腳踩到了一坨不明物體。
他瞪圓眼睛看了一會jio,沒忍住放聲笑起來:「哈哈哈——」
一出籠子,連踩到污物都是美的。
竹醉日, 他快步從清晨趕路趕到晌午, 此時也走得累了,便隨意找了塊樹下的陰涼地坐下休息。
頭上斗笠摘下, 他整張臉的五官都改變了,從前如畫的容顏變成了平平無奇的臊皮耷眼,變化成了普普通通、毫無特色的路人甲。難以變化的只剩眼睛, 眼裡蘊著熠熠神光,亮得惑人。
變成路人甲的晗色坐在樹下背靠綠蔭,腳一蹬脫了鞋,拿著斗笠便當扇子使, 又屈起一膝撐著手。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投下來,他閉上眼睛,陶然共天地一睡。
小憩時,識海稍有波動,彼時田稻小松鼠的嘰里呱啦迴蕩了起來。
「小草妖,你出去後一定一定要記得改頭換面, 字面意義上的!第一, 有人散播天鼎山的地圖在周倚玉轉世的身上, 你和周隱氣息相近,難保沒有一些長著狗鼻子的變態盯上你,所以全身的氣息一定要記住捂好,最好偽裝成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凡人;第二,你們的臉都太太太扎眼了,必須易容,你們如今是修真界爭著搶的香餑餑,臉已經直接出道,掛在懸賞榜上了!而且男孩子在外要好好保護自己,切記切記,這真是血的教訓……咳。」
小松鼠還熱切地要助他一臂之力:「周隱能在修真界的虎狼群里橫行到現在,就是因為嚴實地隱匿氣息和易了容。這個技能叫換形術,現在我把這個技能copy一份給你,你別動哈,我現在就把它傳輸到你腦子裡去!」
晗色那時萬念俱灰,腦子裡什麼想法都沒有,小松鼠說著幾個奇奇怪怪的詞,雖說是本著關切的好意要幫助他,但它也沒等他說句好,便不由分說地將那換形術傳給了他。
直到那靈紋嚴密的換形術完整地出現在他記憶里,晗色才回過神來:如果我真的能活著走出鳴浮山,憑此術隱姓埋名遠走高飛,也非痴心妄想。
自由——這是新的希望,或許也是眾生根深蒂固的渴望。這二字直截了當地壓過了從前他奢望能從誰人身上得到愛意的舊希望。
晗色琢磨消化了許久那複雜的換形術,只問了田稻一個問題:「換形術這麼精妙,那周隱小仙君怎麼被抓來了?」
叭叭個沒完的小松鼠頓時萎了:「他、他是被個不成器的狗東西拖累了,不然現在早在外逍遙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