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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倚玉看著近在咫尺的高大青年,陷入石化:「嗯?」
那青年摟住他的腰把他抱起,低頭來貼著他的額頭,滿肩的銀髮無風飄起,每一縷髮絲都在熠熠生輝。
周倚玉看呆了。
「我、忘、了,你剛回來很脆弱。」青年艱澀地往外迸著話,「不、怕,我渡修為給你。」
周倚玉眼睛瞪大,忽然意識到了:「你是……山神嗎?」
青年點點頭,羞赧地低頭拱到他頸窩裡輕蹭,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倚玉,倚玉。」
周倚玉一心沉浸在修士瞻仰到真神奇蹟的震撼和欣喜里。
那時他也不知道山神喚的不獨他這一世。
*
山中歲月漫長,造物雖多,卻是花草樹木靈獸,沒有妖,更沒有人。周倚玉唯一能說話的除了不時闖山的混帳東西們之外,只有時而化成白鹿時而化成人的山神。
「守山真是枯燥啊。」
他點燃一捧篝火,從乾坤袋裡摸出閒書,翻看著人間的傳奇話本,想到自己將在山中消磨到最後,他不由得有些心悸和心梗。
一旁的山神隨意地用手撥弄篝火,銀瞳專注地看著他:「倚玉,看什麼?」
周倚玉翻書的手指一頓,自己不過在山中待了半年便這樣嗟嘆,這與世隔絕的神,又在山中過了多少年呢?
他向山神招手:「在看稀奇古怪的閒書。神,你坐過來一點,幸好當年進山前,我給自己帶了一堆打發時間的東西,我們一起消磨歲月。」
山神立即挨到他身邊去,周倚玉一邊看一邊念給祂聽。他笑,山神也跟著歡欣,他為傳奇神傷,山神便絞盡腦汁地逗他開心。
「山中很無趣麼?」山神緊張地問他。
周倚玉頓了片刻:「那神覺得呢?天鼎山不知道縱立了多少歲月,你就在這裡寂寂了多久,神覺得無趣嗎?」
山神一把握住他的手:「很久以前似乎會,但如今不會,因為有倚玉。」
周倚玉只覺外貌聖潔銀白的山神像一隻孤獨而不自知的巨獸,心中的寂寥變成了憐憫與憐愛,遂笑著搖頭撫摸他腦袋上的小犄角:「那我也不覺得。天鼎山很美,和山外人世很熱鬧不衝突,命運既然讓我留在山裡,我便接下了,只因我不僅想守護這座遭人覬覦的桃源,我也想守護你,我的神。」
山神望著他的眼神里溢滿了戀慕愛意,除此之外,毫無瑕疵。
有一回周倚玉閒翻書念起御宗宗門內的修煉心法,山神在一邊忽然搖頭擺手,捂住他的書:「這份舊了,我已給了新的,更好用,你莫學這個。」
周倚玉有些奇怪:「什麼新的?」
山神專注地看著他:「你來了,我便給他們新的。」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一種不詳的交易。他也許覺得不對,卻下意識地避開。
他這一生都將在山中度過,他願意相信這份與生俱來的職責是神聖的與發自純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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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新歲夜,山神化為巨大的白鹿本體,載著他飛向夜空,接受山中無數子民獻出的靈力供奉,最後他把收集到的靈力向高空拋撒,化成經久不息的煙花夜。
「倚玉,你喜歡這裡嗎?」
「喜歡,天鼎山這麼遼闊壯美,誰會不喜歡呢?」
周倚玉仰天望著盛大的煙花,笑著摘下一縷流星似的煙花,歡喜之外,心中也悵惘,除此之外,我還能喜歡哪呢?
「天鼎是我,我即是天鼎。」山神抬頭用犄角輕拱他,理直氣壯道,「倚玉喜歡天鼎,即是喜歡我。」
周倚玉樂了,攥住白鹿犄角伏低身子抱住祂的脖頸,像擼一隻大貓那樣熟練地摸起來:「這話說的,難道山神不喜歡撓痒痒嗎?」
山神被摸得不住笑,載著他在煙花中翻滾玩鬧,翻身時化作人形,懷抱著祂的守山人墜向雪松。
沾著霜雪的松子像圓滾滾的糖灑落滿地,周倚玉在山神懷裡掙出來,望著一神一人的狼狽樣,久違地大笑起來。
山神痴痴地凝望,敞開懷抱又將他裹入懷中,廝磨著他的鬢角表達愛意:「倚玉,我喜愛你。」
周倚玉指尖撫摸到山神的臉龐,閉上眼微笑著聆聽神之心的跳動。
良久,他也回應了。
「神啊……我們只有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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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山神相伴久了,周倚玉無事時便常常望著遠山發呆,思考多了,便魂飛天外。
山神以白鹿姿態從遠處飛奔而來,到他身旁化成人形,銀髮垂到他掌心裡:「倚玉,想什麼?」
「哦,」周倚玉捋起祂的長髮,先逗弄祂兩句,「在想相處久了,山神不像高高在上的神祇,反而像一隻愛撒嬌粘人的靈寵。我呢,也不像神的信徒和守山人,頻頻逾越不像樣。」
「你,不是信徒。」山神與他依偎著,屈指把兩人的墨發、銀髮打成一縷結,「倚玉,你是我的新娘。我第一眼就愛你,你是人間送我的最好禮物。」
周倚玉笑起,不自在地摸了摸發熱的耳廓,隨即並指剪下那兩縷打成活結的長髮,手指靈巧的編成一個同心結。
他把黑白交纏的同心結送給山神,伸手撫了撫祂的小犄角:「我今生都在這裡和你不分離,我只是擔心凡人壽命有限,山神與天齊壽,我終究無法陪伴你長久啊……」
山神低頭親吻他,笑道:「不用擔心,我可以等,時間到了,你自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