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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那時在焦炭的地底下,是故土上唯一倖存的活物。
「你喜歡我什麼,喜歡我還是一根草時綠油油的模樣,還是喜歡撿到你之後把你揣口袋裡的我?」晗色又忍不住揉揉眉梢,不經意間扯斷了一小撮眉毛,「我撿到你時,我只當你是只病重的倒霉小刺蝟。你化成人形時,我失明困在李鳴潮和李悠那家人的地下室里,因為沒扛住合歡毒,和你……等等,是因為這個嗎?」
晗色內心深處覺得自己平平無奇,總覺得自己如果沒有為其他人付出些什麼,那麼其他人是不會喜歡自己的。
在他失明時,啞巴一路照顧他,舉止之間的情意他察覺到了,但總不相信。如今啞巴缺魂成了個天真懵懂的傻子,對誰都抗拒,唯獨黏著他不放——他忘記了自己,卻本能地記著他,好像從很久以前就積攢了深厚的愛意。
晗色不敢信這樣的愛意。
現在他兀自找到了個解釋:「哦!你黏著我,是當初睡出感情了?」
啞巴從他肩膀上起來,瞪著淚痕沒幹的漆黑眼睛,腦子一片茫然,只知道一縷心魂又委屈又氣惱。
「原來是這樣。」晗色自己一錘定音,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啞巴差點撅過去。
*
東海風腥浪重,沉寂了將近四個月後,晗色找回了點屬於自己的活氣。他對著啞巴吧啦了許久,幾乎都是單方面的傾訴,多傾訴一句,沉渾的心魂似乎就多淨化了一分。
啞巴不會和他互換衷腸,他乾瞪眼,淚汪汪,只會懵懂茫然、無比專注地看著他。
現在他暫時倒完了廢話,卸下一身濁氣地站在偏殿窗前,眺望這龍宮頂樓下的東海景色。
「真遼闊。」晗色望著一點一點掉進地平線的太陽,「好壯麗的日落。」
正此時,有個額頭上長了紅色珊瑚角的美麗少女進了偏殿,步履匆匆地到他旁邊來行禮:「貴客您好,五殿下事務繁多,今夜抽不出身來陪伴您,特令我來向您道歉,您千萬別生氣。」
晗色被尊稱得身上起雞皮疙瘩:「我們在這才是麻煩你們五殿下,不用說得這麼客氣貴重,他既然忙,我等著就行。」
少女的臉色依然有些不安:「謝謝您的寬宏。五殿下還有一事轉述給您,今晚是滿月,龍王大人舊傷將復發,屆時入夜將會翻江倒海,請您別意外,也別離開這偏殿。」
晗色聞言看了眼東海,點頭應允,那少女才千恩萬謝地退下去了。
晗色看少女傳幾句話都慎重過頭的樣子,自言自語地唏噓起少睢的今非昔比來:「以前輕浮愛玩愛笑的臭弟弟,現在是萬人之上的五殿下了。」
五殿下。
五。
這數字怎麼好像特別戳人心窩。
晗色揉揉太陽穴,識海里隱約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他思考了半晌關於五這個的數字,不得其解時一轉頭,看見了啞巴蹲在不遠處努力地練習寫字。他大張著左手,五指並立,右手食指僵直地在左手掌心裡一筆一划。
啞巴左手的手勢忽然勾出了晗色想不起來的慘痛回憶——在那個告別之夜,在餘音化成泡沫之前,他在水晶球里朝他張開雙手,就是竭力把五指撐開的手勢。
「五」。
作者有話要說:
俺:晚安麼麼嘰~~
存稿箱:早安!
第61章
晗色越想越不對勁, 心緒不寧地咬了兩下指頭,準備施法隱身去查少睢。
誰知道剛隱身,蹲在一旁的啞巴因驟然看不見他, 竟驚懼得平地摔出個狗吃屎,牙齒磕破舌尖, 流了一嘴的血。
晗色趕緊現身拉起他,手就被他死死抓住了。啞巴睜著一雙無聲勝有千言萬語的眼睛,一副要把跟屁蟲的職業干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晗色心裡頭被回憶激得焦躁不安,伸手放他肩上預備下個昏睡咒, 一張嘴就是騙人的鬼:「啞巴你先放手, 我有急事,去去就回, 待會就回來看你。」
啞巴眨了下眼,晶瑩淚珠從眼角滑落,淚珠滾到唇邊和磕破的血珠混為一縷血淚。
「我去……」晗色心頭狠狠一揪, 在啞巴極度渴求和悲哀的眼神里投降,「好了好了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心肝脾肺腎都被你看碎了,我帶著你, 別可憐巴巴了,帶著你!」
啞巴孩子氣地皺起鼻子吸氣,沾著血淚破涕為笑。
晗色被看得實在受不了,給他身上布下嚴密的隱身術,又在他眼皮上輕劃,讓啞巴能看到隱身的自己。
他拽起啞巴察看他嘴裡的傷, 皺著眉頭數落:「黏人精, 愛哭鬼。」
啞巴表情受用, 乖乖地拈起腰間佩著的叮噹玉戒搖晃,示意這一對玉戒碰撞有聲音,自己主動解下玉戒塞進了懷裡。
藏好玉戒,他又著急起來,捉住晗色的手費勁地寫字:
【我沒聲音了,要記得我。】
這話委實可憐,晗色感覺心臟像是泡在一缸酸梅湯里,鼻尖紅紅的,屈指去敲他腦殼:「不會丟下你的,別怕。」
他拉起啞巴正準備走,想起沒和周隱小仙君報備,掉頭便去和他們說。
周隱知道他的意圖後只點頭,面無表情地漠然道:「你隨意,我和田稻在這裡即可。如果驟然遇到至死危險,可以拔不問劍放自己的血,我持有的不禍刀能立即感應到你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