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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行插到了這段紅線裡頭的混帳虎妖跪著仰首:「我替你恢復記憶,你就想起來了。我只認識她十一年,你不止,等你想起來了,你就認得她了……」

    方洛看到木夕俊秀的臉龐,模糊的視線對上了他冷靜清寂的眼睛,本能地低下了頭。

    他低頭看著穿回一身紅衣的阿朝,想起了前世和她的最後一面。

    那時她還是英姿颯爽的除妖師,一身灼灼紅衣,即將成為另一個強大的除妖師的妻子,不容他人操控命運。

    那時他覺得眼睛被紅到極致的嫁衣灼傷了,一股腦化出原形,不管不顧地想衝上去把心愛的女子搶回來,幼稚魯莽得可笑。

    可他還未近她身,就已被她的夫君以劍重創,不僅搶親失敗,還險些喪命。若不是她出劍擋住新郎放他走,他或許早就身死魂消。

    如今他還是重傷,在當年的除妖師轉世面前,在他冷鐵般的注視下,自慚形穢,無從贖罪。

    方洛低著頭把阿朝往他送去,木夕接住了。

    他抬起空空如也又沉甸甸的手,準備去恢復木夕的記憶:「她是,一直都是……我恢復你的記憶,你會記起你們的情意。」

    木夕雙手把沉睡的阿朝抱了滿懷,冷靜且克制:「我記憶中的妻子,我現實中的妻子,還是一樣的嗎?」  

    方洛理解不能,只是努力從透支的靈脈里榨出靈力來,用以解除新歲夜施加在木夕識海里的妖術。抹滅、篡改眾生的記憶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足夠的力氣和命數。

    他的手碰到了木夕的太陽穴,一廂情願地想促成他們繼續圓滿:「不管經過多少滄海桑田,阿朝永遠都是阿朝,她永遠都不變。」

    木夕忽然笑嘆:「可她已經改變了。」

    方洛吃力地將靈力注入木夕的識海,聽到這句話時指尖不受控地戰慄——沉淪花雖謝,但花開半年,再塗抹也無濟於事。

    他慌張且憂懼、愚鈍且自負地想:要不我改寫他們的記憶,讓中間這半年的記憶消失。

    於是他便準備這麼做了。再篡改一次書生的記憶,只要他以後能對阿朝好……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曾施加在書生身上的妖術消失了。

    「你……」

    他茫然地抬頭,看到了木夕決絕的灰暗眼睛:「你既帶走了她,她從此就不復依舊。」

    方洛愣住,想問他是不是記得一切,木夕已抱著阿朝起身,一步一步往後退。

    他慌張地跟著起身,透支了的靈脈難以維持人形,一伸手,修長五指已成虎爪:「等等,你是記得阿朝的對不對?」  

    他向前追,追了幾步便撞在了一堵看不見的結界上。

    此時天邊有驚雷,地面有崩裂,木夕抱著阿朝坐在了地縫蜿蜒如蛛網的地面,坐在他們千瘡百孔的紅塵里。

    「阿朝從前深信不疑,神高於人,人高於妖,世間生靈有三六九等,理應秩序井然,井水不犯河水。」木夕左手攏著她,右手在懷中摸索出一方鮮紅的蓋頭,「可我原先不這樣想。我原先相信世間眾生理應平等。我想我們與山中神妖和平共處了很多年,本該一直這樣平靜下去。」

    身形透明的白鹿忽然感覺到這凡人書生不太對勁,祂立起蹄子沖他奔去,想施神力讓他放開阿朝。可是祂發現自己不能撼動書生。

    書生已不信奉神祗,神無法干涉信徒之外的子民。

    「後來我明白了,世間生靈生來註定不平等。世間沒有神,只有強者為尊。妖能用妖術改變凡人的命途,能肆意扭曲凡人的性靈。我和她的生死,魂魄,全憑你一念定奪。要奪便奪,要還便還。」木夕笑了笑,他用那紅蓋頭輕輕擦去阿朝臉上屬於方洛的血跡,仿佛將她擦拭乾淨了,她就不曾扭曲。

    他低頭在阿朝額上落下一吻:「新歲早已結束。我們中間迷失了一春一夏,我不再是新歲前的木夕,她也不是從前的阿朝。」  

    地面震得好像要將方洛的臟腑都擊碎了。他捶打著攔住他腳步的結界,可是身上的傷太重,靈脈里榨不出更多的靈力,任憑他撞得頭破血流,結界還是不能破開。

    書生看阿朝的眼神讓他害怕。

    木夕對睡夢裡自由的阿朝說:「妖與人,殊途方為正道。人與人,同歸才是滄桑。」

    然後,方洛看見結界裡的書生用那紅蓋頭蓋住了阿朝的口鼻,將她擁入了懷中。

    *

    「餘音。」晗色呼吸屏住了,他胡亂地摸索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臉龐,「真的是你?你的、你的尾巴呢?你怎麼認出我的?別哭……」

    餘音埋在他掌心裡啜泣,金色的淚水不停地滴落,哭也不敢哭得太放肆,唯恐顯得太稚氣,浪費了錘鍊出來的一副健壯骨骼。

    「我化作人形了。」他箍住晗色的腰抱緊,鼻樑抵在他肩窩裡磨蹭,「你那天出來,腳心劃破了,我飲過你的血,比誰都熟悉你的味道。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認出你的。」

    晗色被箍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抬手摸到了他腮邊冰冷的魚鱗,過往翻湧上來,眼圈也紅了:「從新歲那天開始你就沒離開過這裡嗎?有了腳該跑遠點,該回家去啊傻小子!」

    他難以把眼前這好像身經百戰過的髒兮兮大塊頭,和當初泡在水晶球里柔軟脆弱的纖細小鮫人劃上等號。新歲那天,黑蛟逼迫他流第一滴眼淚做藥引,放任他在山門外自生自滅,白白淨淨的小鮫人不知道要經過多少死裡逃生,才能變成面不改色手撕妖怪靈核的悍然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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