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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赤色似乎又濃郁幾許,光華灼目,她不禁眯起雙眼,卻聽身後沈乾夕悠悠開口:「每每立於山頂,舉頭天際浩淼,低頭曠野無邊,便會覺得自己,是多麼渺小的存在。」
「這世上,無能為力之事,實在太多。」他的目光深杳而沉靜,遙遙落在遠處,「可或許正是如此,我才會有所堅持,才會不願錯過。」
舒泠側頭,眉心蹙起,原本灼目的橙光,在他眸中卻似變得柔和,可是——他在說什麼?
感覺到舒泠的目光,沈乾夕回過頭笑了一笑:「沒什麼,是我不好,美景當前,那些打擾興致的話,你就當沒聽過吧。」
舒泠雖有不解,但未再追問,又轉回頭。她少有登山遠眺的機會,夕陽美不勝收,她下意識地,想再多看片刻。
沈乾夕卻靜靜看著舒泠,晚風拂起她鬢角碎發,她的側臉映著明麗醉紅,神情淡漠,卻令人心安。
這一刻,他眼中所映,是這世上最美的風景。
即使他始終不知這份感情究竟從何時起,又從何處起,即使,她似乎從未明白他的心意,但——他終究堅持下來了,他終究,沒有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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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後,沈乾夕和舒泠才回到城內,沈乾夕自然不肯草率應付晚飯,又拉著舒泠,悄悄去大飽口福了一頓。夜色已深,二人終於回到客棧,準備休息。這段日子,沈乾夕和舒泠始終同住一屋,雖然凌恆回織鳳樓時,曾震驚地勸誡沈乾夕,直說二人孤男寡女,夜夜同處,成何體統,沈乾夕當下並未反駁,只叫來芸朱和莘碧,聲情並茂地講述了一遍螽斯暗殺的場景。凌恆聽後,沉思片刻,便不再阻攔。
畢竟,如今織鳳樓中,能攔住蟬鳴刀的,只有舒泠一人。
舒泠倒是全無所謂,反正沈乾夕從來不曾,也沒有能力侵犯她。她是殺手,名聲於她,早就沒什麼可在乎的。
客棧漸漸安靜,舒泠也沉沉睡去,一隻手卻放在枕頭下,握住青寂刀的刀柄。
忽然,她鼻尖一動,眉頭輕蹙,在黑夜裡猛地睜開了雙眼。
這是,葛覃的藥?
舒泠一瞬間徹底清醒過來,她握住刀,從床上輕輕坐起,卻沒有發出聲響,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窗戶。月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抹出慘澹灰白,片刻,木窗輕微一響,一個黑影一閃而過,穩穩停落在屋子裡。
停在她面前,不足一丈之遠。
屋內寂靜得仿如郊野墓塋,只有沈乾夕仍在睡夢裡,正渾然不覺地發出低喃聲。
舒泠沉默著,雙眼不自覺地向榻上的沈乾夕望去。
「藥沒有毒,天亮之後,他就會醒來。」見到舒泠動作,葛覃淡淡開口。
舒泠這才將目光集中到葛覃身上,長刀在她手心,又握緊幾分:「你是,來殺我的嗎?」
「不是。」葛覃搖了搖頭,語氣平淡,「無人知道我今夜來此。」
舒泠沉默,他不是來殺她的,那是來做什麼的?
「我刀法不如你,新制的迷藥,依舊對你無效。」似是覺得舒泠不信,葛覃又補充道,「我確實不是來殺你的,我只是來給你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解藥。」葛覃意簡言賅地說,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遞給舒泠。
舒泠蹙起眉,卻未接過。他半夜到訪,只為給她送一瓶解藥?
這瓶藥,不會另有玄機吧?
葛覃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見舒泠不接,他轉過身,將小瓶放在一旁桌上:「那我就放在這裡了,你不妨叫人檢驗,沒有危險,再服用不遲。」
「我……」舒泠移開視線,復又轉回,「這是什麼解藥?」
「你不知道?」葛覃不免訝然,但想來舒泠沒必要故作不知,就回答道,「義父為防屬下叛變,在每人身體裡,都下了一味毒,每年正月初一,義父會讓眾人服下解藥,以延緩毒性發作。沒有服用解藥之人,三個月後,會經脈盡斷而亡。」他頓了頓,「現在,已經快要二月了。」
舒泠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急忙問:「葛覃,你如何得來多餘的解藥?難道……你將此藥給我,那你自己……」
「不用擔心,這並非義父的解藥。」他靜靜搖頭,「這是我自己所制,真正的解藥。」
「真正的解藥?」
「義父的藥,只能壓製毒性,卻不能解毒,等到來年,還需再服解藥。」葛覃話音淡然,「而這一瓶,是真正的解藥。服下此藥,毒性全解,以後,不必再服任何藥物。」
「你,你為何會有真正的解藥?」他越解釋,舒泠心中的疑惑反而越來越多了。
葛覃卻沉默稍許,才開口道:「我本就長於藥理,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解毒之法,去年此時,就已制出解藥。」
「那你,已經服過嗎?」舒泠又問。
「沒有。」這回葛覃不等舒泠再問,一併解釋了個中緣由,「義父的解藥,其實是一味毒藥,與前一種毒藥作用,兩者相剋,方能無礙,否則,會立時毒發身亡。所以,我不能解毒。」
「可你,」舒泠猶豫了一下,「既然,已經不受毒藥控制……」
「義父於我有恩,我不會離開。」葛覃打斷她,淡淡地說,「我只能先救下你的性命。」
「你……不該來。」舒泠靜了靜,垂下眼睫,「雖然,我察覺不到四周有人跟蹤,但終究冒險。我身上之毒,已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