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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冰冷如霜,卻帶著難以壓抑的顫抖,燭火映在他的眸光里,似乎瞬間失去了溫度,「如果不是你,如果——如果不是你非要帶上舒泠,延誤時間,如果不是你突然起兵,我不得不離開皇宮,如果,你一早答應娶她——」他的語氣愈加激動和悲痛,「或許,瑜媛根本就不會死!是你——是你害死了她!——我唯一的妹妹!」
容疏華胸口起伏,雙眸水汽翻滾,死死盯著沈乾夕,好像要立時衝上去殺了他。然而,沈乾夕卻依舊平靜,清潤的目光里燭火閃爍,似染了再難化解的悲傷。
「好。」他溫和地開口,竟然微笑起來,又仿佛嘆息,「如果恨我,能讓你好受一些,那就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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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疏華卻頓住了,握劍的手不可控制地愈抖愈烈,雙眼逐漸朦朧。終於,他鬆開手,長劍噹啷一聲掉落,他雙膝重重跪在地上,將臉埋在手心,失聲痛哭起來。
沈乾夕長長嘆息,關上殿門,在屋角翻找出兩個坐墊,塞給容疏華一個,他則在容疏華身邊坐下來。
沈乾夕始終未言,安靜地看著容疏華,等他哭完。
過了許久,似乎終於哭夠了,容疏華抽著鼻子,抬起頭,也坐了下來。他瞪著通紅的眼睛望向沈乾夕,哽咽著開口:「對不起,我……」
「沒關係,我知道。」沈乾夕輕輕打斷他,輕笑著嘆了一聲。
「父皇……根本不愛母妃,我才三歲,他就藉口讓我學劍,把我遠遠送走。其實我受幾年苦沒關係,只要母妃和瑜媛能平安生活。然而,他卻任由母妃,被其他人暗算而死。」容疏華卻仿佛不聞,雙眼轉向幽幽燭火,自顧自地說起來,「我要報仇,就——殺了那個女人和她的兒子。父皇雖然怨我,但是,他卻不是昏君。他知道我有治國之才,勝於修齊和修遠,他也知道我心狠手辣,如果把太子之位給修遠,我一定不會讓他活著。」頓了一頓,「當然,依長幼之序,修齊死後,太子之位,就該是我的。」
「這些事情,我都知道。」沈乾夕平靜地說。
「父皇與我,只是君臣,而非父子。」容疏華又繼續開口,仿佛沈乾夕如何想都與他無關,他只是要說出來,心裡才會好受一些,「我從未覺得自己有過父親,母妃死後,我唯一的親人,就只剩下瑜媛。我在母妃靈前發過誓,一定會好好保護瑜媛,給她找一個最完美的駙馬,讓她一生快樂無憂。」
說到這裡,容疏華看向那具冰冷的玉棺,眸子漸漸暗了下去,「然而……我卻食言了。」
沈乾夕伸出手,輕輕扶上容疏華的肩膀,聽見容疏華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然後他轉過頭,定定望著沈乾夕,目光漸而凝起冷光。
沈乾夕一怔,未及細想,就聽見容疏華沉冷地開口:「我認為,這件事情,和修遠有關。」
「為什麼?」沈乾夕不由得脫口反問,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你,可有發現證據?」
「沒有,但是,」見沈乾夕臉上浮起無奈,容疏華不禁皺眉,心裡有些不豫,但仍然解釋道,「父皇不會殺害女兒,這皇宮裡,下人懼怕我,朝臣敬畏我,唯一對我只有恨,只想取我而代之的,還能是誰?」
沈乾夕沉默下來,他知道容疏華所言不假,四皇子年紀尚幼,並無實力和野心,皇帝仁厚寬和,不會殺害女兒。所以,最有可能下毒之人,就是僅僅比容疏華年少兩歲的三皇子——趙修遠。
但是——沈乾夕皺起眉,疑惑道:「話雖如此,可我記得,遼州正鬧災荒,不是……平成王親往賑災嗎?」
「是啊!出事時,修遠根本不在王都!」容疏華狠狠捶上地面,咬牙切齒道,「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我根本找不到證據!我——」
「修偃。」沈乾夕皺著眉頭,打斷容疏華,「你是否想過,那個人——不管他是不是平成王——為何會對瑜媛下手?為什麼——不是你?」
「我自然想過。」容疏華的眉間仿佛染了濃墨,「宮裡誰人不知,瑜媛是我唯一在意之人,殺死瑜媛,是讓我痛苦最有效的法子。」
「只有這樣?」
「父皇年事已高,近些年,身子更不如從前。」容疏華目色愈暗,「我這次離宮之前,父皇似乎有意將瑜媛嫁給尚書令之子,修遠定然不欲東宮與其聯姻。」
沈乾夕又沉默了片刻,最後輕輕嘆氣道:「那,你有何打算?你要先下手為強嗎?」
容疏華怔了一下,卻苦笑著搖搖頭:「不……不,我要知道真相。我已經派了人盯著修遠,還有他那邊的人。他們和何人見面,去過何處,我都要知曉。我不信他能做到如此乾淨,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頓了頓,他聲線漸冷,「他未免太小瞧我,他難道不知對瑜媛下手,定會引起我的警覺嗎?一旦……」
「等等,」沈乾夕忽然出聲,抬手止住容疏華後面的話,他目光沉凝,雙眉緊蹙,「修偃,你說,會不會,他是有意讓你警覺?」
話音甫落,容疏華的身子便僵住了。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沈乾夕,眸光漸而燃起了熠熠火光:「原來如此……乾夕,多虧你了。」
「沒什麼。」沈乾夕笑笑,神色漸漸平和,「無論如何,你千萬小心。」
作者有話說:
注18:趙修齊:出自《禮記·大學》: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