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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侍已候在客棧外,沈乾夕也拿上玉骨扇,一邊毫無誠意地安慰容疏華,一邊向外走去,可他沒走幾步,門口跨進一個灰衣布包,不施脂粉,神色淡漠的年輕女子,兩人打了個照面,一齊怔了一下。
這個人,正是舒泠。
沈乾夕望著舒泠,這場景熟悉卻又陌生。又是一年初冬,天空細雪飄揚,如瓊花盛放,相似之景,相同之人,似乎有某種時空倒錯,如墜夢境的不實之感。這一剎那,仿佛碌碌紅塵失去顏色,唯有面前這張清瘦而平淡的臉,成為了漫漫俗世之中,永不凋零的風景。
沈乾夕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只覺得心臟好像一瞬間停止了跳動,卻又好像……跳動得更加猛烈。
他不知道,他忘了他該如何去思考,又是否應該去思考。
直到容疏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他從失神中喚回:「舒姑娘?你怎麼在這裡?哈哈哈,看來我們其實很有緣分嘛。」
聽聞此言,舒泠收回注視著沈乾夕的目光,冷冷看了容疏華一眼,卻沒說一個字。
「不是吧,難不成我這張臉太過平凡,已經被遺忘了?」容疏華愁眉苦臉地嘟囔著,沈乾夕則輕嘆了一口氣,笑道:「舒姑娘,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嗯。」舒泠點點頭,以示回應。
「你……是永昌縣人氏嗎?或是,到此地辦事?」沈乾夕又問。
許久不見,舒泠竟似比原先更加寡言,沈乾夕想,如果他不想辦法找些話題,他們兩人之間,肯定只剩下沉默了。
「不是。」舒泠聲線清冷,靜了靜,又加上一句,「這裡的事,已經做完了。」
「那,你接下來要去何處?」許是意識到他問得太突兀,沈乾夕又立即解釋道,「我只是在想,這次不知是否有幸,還能與舒姑娘同行。」
不知為何,面對各種商談酒局都毫不怯場的沈乾夕,此刻卻有些莫名的緊張。他緊緊攥著手中摺扇,似乎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只目不轉睛地望向舒泠,等著她的回答。
始終站在一旁,滿臉促狹的容疏華見到沈乾夕的神情,險些笑出了聲。他也不說話,勾著嘴角看著面前二人,好像在欣賞一場好戲。
舒泠微微抬起頭,看著沈乾夕,似乎猶豫稍許,才淡聲道:「黎州。」
這兩個字出口,容疏華愣了一下,沈乾夕卻笑起來,神色似乎也變得晴朗:「舒姑娘,我也要去黎州,咱們又同路了。不如還是一起走吧,如何?」
舒泠眉心輕蹙,卻未回答。
「這次凌恆和菀青都不在,我比上次更需要一個護衛,你若不介意,不如再護送我到黎州如何?」沈乾夕見舒泠沒有立即拒絕,忙再接再厲道,「當然,一路食宿費用,都由我來負責。」
舒泠看著眉飛色舞的沈乾夕,又沉默了片刻,終於輕輕點頭:「好。」
「啊,那,那我,我……」沒想到舒泠就這樣答應了,沈乾夕一時有些語無倫次,「對了,舒姑娘,你是準備休息嗎?或是想吃點東西?我還是把大家叫回來吧,我們明日再……」
「不用了。」舒泠打斷他,語氣微有無奈,神情卻絲毫未變,「這就走吧。」
「你……真的不需要休息?咱們可要兩天以後,才能到下一個鎮子呢。」
「不用,走吧。」舒泠搖了搖頭,便又轉身,向外走去。沈乾夕忙快走兩步,和她並排走向街旁等候的弟子。然而——走在最後,望著二人背影的容疏華,他眉心微沉,嬉笑神色早已一掃而空,墨色瞳孔映著漫天飛雪,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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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前,蒼目山上。
聽完樛木的稟報,蕭麟趾緊緊握著手中茶杯,心中怒火越燒越旺。十廂樓內一時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響,寂靜而壓抑的氣氛,令所有人都緊張萬分。
許久,蕭麟趾才長長吐了口氣,鬆開茶杯,杯上已多出數道裂痕。他的目光掃過樓中眾人,冷言開口:「十殺手之外,都退下吧。」
「是。」眾人聽令,都暗自鬆了一口氣,忙依次退出屋子,很快,屋子裡只剩下五個人。
「屬下辦事不力,未能事先調查清楚,做好防範,這才被織鳳樓利用,導致計劃功虧一簣,請義父責罰。」樛木半跪在蕭麟趾面前,低著頭說。
「你起來吧。」蕭麟趾語氣稍稍放緩,然而神色依舊冷峻,「這次的事情,不怪你。」
「義父……」樛木一頓,卻未起身,「但終究是因屬下疏忽,才導致計劃失敗。義父寬宏,屬下心裡卻……」
「好了。」蕭麟趾打斷他,語氣略有不耐,「起來吧,卷耳也起來。」
樛木和卷耳這才應了是,從地上起身,蕭麟趾又繼續道:「我知道,你們已經盡力了,責罰你們,也於事無補。這次的事就先且不提,你們以後,將功補過吧。」
「是,多謝義父。」樛木和卷耳一齊應道。
「當務之急,是今後行動。」蕭麟趾再次掃視眾人,聲線冷定,「汝墳、漢廣和桃夭進展順利,西南邊境,已出現小規模動亂。景宮那邊,葛覃也已成功潛入,只待尋到時機下毒。橘井壇並非我們最終目的,這次失敗,不會影響大局。」
頓了頓,蕭麟趾的聲音又冰冷幾分,「然而,織鳳樓沈乾夕,已不止一次同我們作對,去年暗殺竹醉山莊江正則,被他大肆利用,今年他又聯合太子,利用我們,取代了橘井壇之位。他當我赤月組織軟弱可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