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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覃環視屋內,竟未見到油燈,只好從懷裡掏出火摺子點亮。
「大娘,我給您找了大夫,這次一定能治好您的病。」螽斯扶大娘躺回床上,聲音溫柔得像是變了個人。
大娘轉眼看了看螽斯,又看了看葛覃,眼中竟泛起淚光:「是你回來了,真是太勞累你了。這病啊,大娘心裡早就沒指望了,只是放心不下大丫,唉……」
「大娘,您別亂想,我這位兄弟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您。」螽斯招呼葛覃上前,葛覃將火摺子遞給螽斯,坐在床邊,伸手搭上大娘手腕。
「你呀,不用再安慰大娘了。看了十幾個大夫,不都是一樣?」大娘雖讓葛覃摸脈,卻一直在嘆氣,「大娘只想拜託你,萬一我走了,能不能照看大丫幾年……」
「大娘,我早說過,我並非不想答應,實在是無能為力。」螽斯輕輕打斷她,星火晦暗,令人看不清他眼中漸而熄滅的光,「所以,您一定要好好活著。」
「唉,唉,罷了,不該為難你,都是命啊。」大娘仍連聲嘆氣,螽斯沉默著,那一聲聲嘆息仿佛石頭砸進他心裡,他不知該如何回應。
「大娘,」一直沒說話的葛覃突然開口,「大丫今年幾歲?」
「大丫啊,快八歲了,雖然家中活計,大丫能幫上不少,可她畢竟還是年小……」
「您不用擔心。」葛覃起身,雖然說著安慰的話,可他語氣卻涼得像冰,這話聽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您的病,我雖然也無法治癒,但保您七年性命無虞,卻並非難事,您自可親眼看著大丫長大。」
「什,什麼?」大娘怔住了。
「真的?」螽斯眼睛一亮,忍不住興奮地上前握緊葛覃的手,「你真的有法子?」
「此處太暗,明日我再寫藥方。」葛覃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出,「我身上銀兩不多,你若需要錢,下次見面,我再給你。」
「這倒不用,銀子我總能……找來的。」螽斯笑笑,又轉身對大娘說,「大娘,那我們就先走了,明天我再給您送來藥材。」
「好,好。」大娘這才回過神,急忙從床上起身,不住地道謝,「多謝恩人,多謝恩人!」
「您休息吧,這點小事,就不用說謝謝了。」螽斯忙將大娘扶回,道了別,就和葛覃一起離開了。
離開小院,兩人走在空無一人的郊外,月色清幽地照著花樹淺草,映出清濁難辨的光亮。葛覃一路沉默,走著走著,倒是螽斯先開了口。
「你……你不問我她是誰?」
「一個婦人,對我們亦無威脅,不知道也無妨。」葛覃淡淡道。
「她曾經救過我,我欠她一命。」然而沉默半晌,螽斯卻突然說道。
他笑了笑,又嘆息著悠悠開口:「你若不介意,就聽我嘮叨幾句吧。只當是我醉了,說幾句胡話,別往心裡去。」
葛覃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螽斯於是繼續道:「是那次,清理上一位『卷耳』時,我受了傷,流了很多血,到最後意識模糊,倒在大娘家門前。」
「大娘將我救回家,和大丫一起,細心照顧我。明明窮得快要揭不開鍋,卻還是當掉僅有的幾件首飾,給我買了藥,買了肉做湯。」
「啊——當然,當掉的東西,我之後都贖回來了。」見葛覃側目看他,他連忙澄清,「我給她銀子,她不肯收,可我除了銀子,還能給她什麼?」
他語氣漸漸黯然,「我甚至不能常去看她,我能做的,其實只有這樣而已。」
「那段日子,沒有打打殺殺,其實自在得很,大娘她……像我的母親一樣。只是……」螽斯最後嘆了口氣,「我心底明白,那樣的生活,早就與我無關。」
「你不該同我說這些。」葛覃漠然開口,「這些,不是我們該有的感情。」
「是啊,不錯。」螽斯笑了一聲,像是自嘲,「我們都欠蕭大哥一條命,他讓我做什麼,我自然萬死不辭。然而,斷情絕義,談何容易?你說我不該有,可你想想,樛木對芣苡,還有,你對舒泠,說到底,和我對大娘的感情又有什麼分別?」
聽聞此言,葛覃身子一頓,不由得停住腳。
他抬眼冷冷掃向螽斯,然而後者卻又笑了一笑,逕自向前走去:「都說是胡言亂語,當真可就沒必要了。」
葛覃不言,只抬腳跟上,前面螽斯嘆了口氣,看不見神色:「這一轉眼,當年的十個殺手,竟只剩下咱們四人。樛木管事,你管人,關雎管消息,現在看來,倒都是不錯的差事。不像我……」
靜了靜,他又低低地重複,「不像我啊,手裡染的,都是相熟之人的血。」
葛覃沒有回應,只有目光又深了幾分。
「你也好,我也好,心裡有個念想,總能讓這日子好過一些。」螽斯的聲音輕輕緩緩地飄來,仿佛用力一揮,就會破碎在無盡長夜裡,「不然,殺了太多人,怕是都快忘了,自己還有一顆人心了。」
作者有話說:
正文沒有詳寫十殺手的事情,也不知道寫在哪合適,就寫了一個番外,並交代幾個設定:
1、舒泠一直在葛覃手下,性格非常像葛覃,又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2、螽斯身背大刀,只是個裝飾,實際用的蟬鳴刀在他左手袖中。
3、十殺手包括蕭麟趾都只是代號,並非他們真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