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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何須多禮?上車便是。”說話間,嬴柱和蔡澤已經順勢將趙括扶上了軺車,嬴柱於是一拉韁繩,軺車便轔轔起行了。
離石要塞其實只是一座並不算大的小城堡,除五千士卒常駐城內,其餘秦軍全都駐紮在距城堡不遠的河谷中。軺車繞過城堡,很快就駛入了河谷。趙括張目向四周望去,只見在整片河谷中,隨處可見連綿的營帳和裊裊燃起的炊煙。此時已是日暮時分,但在河灘周圍卻仍舊有不少黑衣黑甲的秦軍士卒正專心演練著各種的不同的作戰格鬥技巧。望著眼前這派生機勃勃的情景,趙括不禁感慨萬千:秦軍人人虎狼,果真名不虛傳!
軺車慢慢駛進了河谷深處最大的那片營寨,再往前走,便是離石大營的中軍幕府了。
行至轅門,一隊士兵突然攔住了軺車的去路,一名校尉大步向前厲聲喝問道:“來者何人?出示令牌!”
安國君忙從袖中摸出了令牌,校尉快步走到車旁,朝車中掃視了一眼,然後伸手抓過令牌前後翻看了好幾遍,這才交還了回去。安國君接回令牌,一抖馬韁便要進營,卻不防那名校尉再次攔住了車子,拱手正色稟道:“軍營不得行車,請安國君交韁入營!”
“這……”安國君有些無奈地望向了趙括,尷尬說道,“只好委屈馬服君下車步行了。”
“趙括本是武將,步行又有何妨。”趙括淡淡一笑,躍身跳下了軺車。雖是不動聲色,但在他心中卻是暗暗吃驚,若換做趙國,莫說太子,即便是平原君,亦不可能有此下車步行之事,秦軍軍法之嚴明由此可見一斑!
接風酒宴設在中軍幕府的大帳中,呂不韋、嬴異人以及秦軍大將們早已是等候多時了。趙括的進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從長平大戰到兵壓函谷關,趙括對在座的秦軍大將們可謂都是熟面孔了,眾將雖皆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曾經的恩怨讓雙方多少還是有些尷尬。
軍中一切從簡,趙括剛一入座,大夥的兩隻大手便迫不及待地忙活開了,大盆裝肉,大碗盛酒,一通埋頭苦吃,人人儘是滿臉的湯汁肉屑。酒過三巡,滿臉酒氣的秦國左庶長王?捧著酒碗朝趙括走了過來:“馬服君?可笑也!長平大戰赫赫威名的趙國上將軍,今日怎須我大秦庇護?”
長平大戰失利,武安君白起含恨而死,秦軍大將們個個都將趙括恨得是牙痒痒,故而在趙括來之前,眾將都打定了主意,要讓這個不知好歹的年輕將軍在接風酒宴上好好的出一回丑。王?此刻首先發難,喧鬧的大帳中瞬間變得是鴉雀無聲,任誰都想看看這位曾經威名赫赫的趙國上將軍將會如何應付眼前的僵局。
“王?大膽!還不退下!”蒙驁有些看不下去了,猛然拍案而起,沖王?怒喝一聲,然後轉向趙括,深深一躬道,“王?酒後胡言,馬服君不必計較。”
不想趙括卻是起身朗聲言道:“括原以為秦人之心,胸懷天下。今日一見,方知名不副實!”趙括此話一出,整個帳中頓時響起了一片嗡嗡的議論聲,所有秦軍將領臉上都露出了憤慨的神情,趙括微微一笑,繼而言道,“華夏自是同種,雖諸侯分治,然各國求賢皆不避邦國,正因如此,將相卸職離國者何其多也!不說樂毅田單,且說秦國,便有張儀範雎諸賢。將軍一味糾纏邦國成見,何其謬哉!”
“好!”沉默了許久,帳中終於響起了震天動地的喝彩聲,眾人心中頓時一片釋然:過去雙方畢竟各為其主,卻如何怨得了趙括?且秦國自從孝公下求賢令後百餘年來,山東士子來秦為官者多如牛毛,趙括既為兵家奇才,如何就來不得?其實說到底,眾將打心眼裡還是欽佩趙括的。
“這……”王?一時語塞,吭哧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話來。
“還不將這醉漢扶下!”蒙驁狠狠地將酒碗砸在了桌案上。
“諾。”眾將趕忙應聲上前,將王?架回了座位……
待到酒宴散場已是深夜,心中鬱悶的蔡澤獨自一人策馬來到了離石要塞東門外的一片高岡上,這裡便是天下著名的山河口了。迷濛著雙眼,蔡澤伸手輕輕摩挲著商鞅親書的“秦河塞”大字石碑,回想起自己入秦數年的境遇,不禁發出了一陣長長的嘆息。
“綱成君何故嘆氣?”一個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
“趙括?怎是你?”蔡澤回身看見了那個從樹林中走出的消瘦挺拔身影。
趙括一言不發走到了碑石旁,舉目遙望向遠方蒼茫的河東群山。
“馬服君思念故國也?”蔡澤揶揄了一句。
趙括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轉身收回視野:“綱成君卻是為何?”
“世人只道我位極人臣,竟無人知曉我苦悶之極!”蔡澤又是一聲長嘆,“入秦數年,身居高位而一事無成,終日吊只金印晃晃遊蕩,無可奈何也!”
“老秦王暮政為相,倒是難為了蔡兄也!”趙括淡淡一笑,心中暗暗謀劃道:老秦王將立嫡之事全權交給了蔡澤,當今之計,只有設法說服蔡澤,使嬴異人順利通過考驗,將來方可能成為秦王。只有嬴異人是秦王,自己的亂秦大計,才會有實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