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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聽到嬴政的聲音,趙姬又想起了兩個死去的兒子,一股恨意油然生起。兒子死了,情郎死了,她的心也便跟著死了,或許對趙姬來說,現在的自己早已是一具沒有了靈魂的皮囊。她看都沒看嬴政一眼,只是低頭冷冷地說道:“政兒已有決斷,何須多此一問?”
“兒臣想聽母后之見。”嬴政竟罕見的沒有動怒,語氣依舊平淡如常。
趙姬驚詫地抬起頭,乞求般地望向嬴政:“母后只有一言,放過仲父。”
微弱的燭光猛地搖曳了一下,沒想到直到此時,母后居然還在袒護呂不韋,嬴政按捺不住情緒,激動地拍案而起:“呂不韋涉及??叛逆一案,實罪無可赦!”
“不……不!??入宮皆是我的主意……”趙姬手腳並用,踉蹌著爬上前,慌亂地抱住了兒子的大腿,“放過他吧……”
嬴政冷哼一聲,用力掙脫開趙姬,在大案前來回不停地走動著。過了許久,嬴政終於停下了腳步,兩眼怒視向趙姬,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母后作為,兒自無可奈何,然兒卻能殺了呂不韋!”
“不……政兒……不可……”趙姬顫抖著身子,語無倫次地哭喊道。
“有何不可?”嬴政緊緊盯住趙姬逼問道。
趙姬停止了哭泣,認命般地長嘆道:“因為……因為呂不韋是汝父親……”
“甚!”嬴政只覺兩眼一黑,指著趙姬幾近瘋狂地怒吼道,“你……你胡說!”先前??的話,雖然也讓他有所懷疑,但畢竟沒得到母后親口證實,嬴政還是心懷僥倖的。
趙姬靜靜地看著兒子,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怪異的微笑。
“呂不韋!本王必將爾五刑處死!七馬分屍!九族盡滅!”嬴政狂暴地將大案上的竹簡書籍全部掃落在地,然後仍不解氣地一腳踹翻了大案。
“殺呂不韋等同弒父。”趙姬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補充道。
聽完趙姬的話,嬴政反倒冷靜了下來,他恭敬地向著趙姬一禮道:“母后,政兒告辭。”
“政兒……”兒子冷漠肅然的表情,令趙姬不寒而慄。
嬴政沒有再理會母后,一拂袖,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陽宮……
三日後,在咸陽宮正殿,嬴政匯集群臣召開了親政以來的第一次大朝會。
朝會第一要務自然是由廷尉府當殿宣布??一案的結案情形,鬚髮斑白的老廷尉肅然離席,蹣跚走到王座下的中央書案前,將??案的處置過程一一做出了說明。
“諸位可有異議?”秦王嬴政巍然正坐於王台上,目光掃視之下,殿中皆是一片哄然應聲,“臣等無異議!”
“臣有異議!”一個聲音突兀冒起,眾人紛紛轉目望去,說話的竟是坐於大殿最末端的一位年輕人,大臣們頓時紛紛開來,“他究竟何人?”
“何人異議?”長史王綰按照慣例詢問道。
“河渠丞李斯!”年輕人並沒有被大臣們不屑的目光所鎮住,起身高聲答道。
事發突然,王綰求助地望向嬴政,見嬴政微笑地點了點頭,王綰於是又道:“請當殿申明!”
李斯一抖衣袖,闊步來到大殿中央甬道,朝著秦王與周圍大臣們一拱手,慷慨激昂道:“大秦之法不阿貴,然老廷尉結案陳訴為何迴避涉案人犯乎?”
“河渠丞何有此言?老夫迴避何人也?”老廷尉抖著蒼白的鬍鬚,厲聲喝問道。
李斯冷冷一笑:“文信侯呂不韋買通總管內侍在先,密送門客??至王太后寢宮於後!敢問廷尉大人,此等不齒行徑,險惡居心,豈可不察?”
李斯竟將矛頭直接指向了文信侯,舉殿大臣瞬間沉寂無語了,任誰也無法將臭名昭著的??與輔佐三代秦王的赫赫名相呂不韋聯繫在一起,這會是真的麼?眾人情不自禁地把目光一齊投向了端坐於首相座席上的呂不韋。
“李斯有何憑據?”老廷尉亦是震驚無比,當即追問道。
李斯早知老廷尉會有此問,隨手從袖中抽出了一張破舊的羊皮紙,在手中重重一抖:“此乃文書憑據!”
老廷尉伸手接過,匆匆掃視一眼,臉色驟變。他二話不說轉身走上王台,徑直將羊皮紙遞到了嬴政面前。
“仲父可有說辭?”嬴政並沒有去接羊皮紙,只是淡淡地問道。
呂不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最信賴倚重的親信門客李斯居然會在大殿上突然對自己發起反戈一擊。“天意也!”呂不韋艱難地站起身,一句話也沒說,朝著王座之上的嬴政深深一躬,然後轉身踽踽走出了大殿。
數日後,秦王頒下詔書:文信侯丞相呂不韋舉人失察,依律當連坐,然念與國功大,經朝會公議,罷其丞相職,留文信侯爵位,著即離國,遷封地洛陽。另擢升長史王綰為左丞相,昌平君羋啟為右丞相,共領國政,長史一職由河渠丞李斯接替。
嬴政原本是想處死呂不韋的,但那夜見過趙姬後,他還是心軟了。無論承不承認,呂不韋都是自己的父親,弒父之事嬴政斷然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