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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餘的話月柳不好說,但她不說季念也明白,若是簽了這和離書,不僅是沒了依靠,地位也會一落千丈,從此淪為天下人口中的笑話——四年獨守就落得個這下場。
薄薄一張紙在風中飄揚,季念掃了一眼,又望向馬車小窗里那個似笑非笑的人,沉默不言。
崔靖不傻,也無意鬧大,拿出和離書都側身擋住了旁人視線,只想治住季念罷了。
早吃定季念會有此反應,崔靖勾勾唇角,滿意地收回和離書:「不願意簽,那本侯便當你同意了。」
他邊折起和離書邊笑著睨她一眼:「行了,安安分分的,本侯不會為難——」
「等等。」
崔靖動作停住,再看去時,面前低眉之人慢慢抬起頭,露出那雙黑得透徹的眸子,此刻他才發現,她眼中並無妥協。
「侯爺若想好了的話,」她接過那張和離書,平靜道,「月柳,替我拿支筆來。」
……
飛雪帶著決絕融化在季念的手心,亦落在遠處一人垂下的長睫上。
街道的盡頭,小僕從繞過自家馬車,急匆匆撐開傘:「公子怎麼下來了,不去內閣了嗎?」
雪中之人未答,只遙遙望向飄絮中那道瘦削身影,駐足不移。
不知過了幾多光景,垂在身側的指尖早已僵硬無覺,他才淡淡回身:「走吧。」
第2章 又逢
夜深,一人頭戴帷帽,走進覺春樓之中。
覺春樓乃慶夕大街最繁華的酒樓覺,此時雖然客人已不多,可空蕩歸空蕩,燈盞高掛,紅綢滿樓,依舊是氣派的。
一名紫衣女子倚在最左側紅木雕花的櫃檯後,見有人來,頭都沒抬:「這位貴客,這個時辰來用膳,吃不了幾口我們便打烊了,勸你還是別吃了。」
戴帷帽的人輕笑,隨後勾起手指在檯面上敲了兩下:「掌柜,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紫衣女子猛地抬頭:「念念!」
季念忙掀起帷帽一角:「噓……」
女子噤聲,湊近了些才繼續道:「我可聽說了啊,在府外當著眾人面簽和離書的,你是獨一個。」
季念失笑:「聽著像我做了什麼很了不起的事。」
女子反倒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表示了肯定。
季念哭笑不得,不過她也習慣了。女子名為蘇翹,當朝太醫院一把手蘇太醫的獨女,是她打小就認識的手帕交,沒個正形的樣子,從來就沒變過。
蘇翹是真不擔心季念,笑嘻嘻地:「怕是崔侯爺怎麼都想不到他夫人在這四年裡攢了多少錢,別說離了他不愁吃不愁穿,慶夕大街最有名的這家覺春樓都是你的。」
「不是我的,」季念笑笑,「是你的。」
當初開覺春樓的錢都是季念變賣嫁妝和省吃儉用來的,但銀兩到底是還差點兒,後來剩下那些還是蘇翹幫湊的。季念恰巧因著某些原因不方便出面,於是蘇翹就成了這家酒樓明面上的掌柜。
「別,我就是替你看店的。」蘇翹擺擺手,話題又扯了回來,「今日酒樓里風言風語不少,說嘉裕侯提出同你和離,是因為帶回來一個胡女?」
季念琢磨著她的措辭,道:「算是吧。」
「太過分了。」蘇翹憤然握拳。
倒是季念看得開:「本來就沒有感情,和離了也挺好,以前都是一個人,今日親眼再見著嘉裕侯才發覺,我根本想像不出該如何與他過後面那幾十年。」
蘇翹看她一眼:「如此說,不如最開始就不要嫁。」
季念一愣,半晌才喃喃應答:「你知道的,當初我沒得選。」
酒樓中早已不剩幾人,刻意壓低的聲音都莫名清晰起來。
蘇翹低頭撥弄幾下算盤,狀似隨口道:「念念,你後悔嗎?」
「什麼?」
「沒幾個人知道,四年前與侯府一同上門提親的還有謝家,」蘇翹停手看向她,「——拒了謝執,你可後悔?」
突如其來的寂靜,靜得能聽到不遠處那桌夾菜時木筷碰撞的聲音。
季念雙唇動了動,回望蘇翹。
當初舉城皆知季三小姐和嘉裕侯親事終定,但鮮少有人知道謝執才是最先派人上門提親的,只不過最後謝家被拒,消息被死死壓下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說起此事了。
見季念不答,蘇翹舔舔唇:「我只是想起從前我爹常說,謝執的父親早逝,謝執有幸從小得謝大人的至交荀太傅照拂,奈何他仙氣太重,縱有這麼好的老師薰陶出一身風骨,卻從沒施展抱負之心。可誰都沒想到——」
賣關子般長長停頓後,蘇翹眸色沉沉地盯著季念:「他四年前突然就入了仕,還在這麼短時間裡便位及內閣大學士。」
那視線盯得人渾身發毛,季念少見蘇翹嚴肅的模樣,抿抿唇也有點緊張。
半晌,蘇翹倒是咧開嘴笑了:「反正如果是我,定是後悔不已。」
話題就這麼繞了回來,季念鬆了口氣,算是聽明白了:「你心裡都覺得我後悔了,還問什麼?」
「誒,」蘇翹搖搖頭,「我覺得是我覺得,我還覺得指不定下一刻你就會回我一句『不後悔』呢。」
「我……」季念張口。
第一個字音還未咬全,嘩啦一聲,瓷片落地的脆響打斷了她。
隨之而來的是不遠處稍顯稚嫩和慌亂的聲音:「對不起公子,是我手滑碰倒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