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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後半程他也是這麼靠著的,闔著眼,從她身上慢慢靠坐起來,臉色蒼白地抵在車廂背上。
穩住自己似乎都花了他很大的力氣,她怕他的頭撞到車廂的木板上,便拿手墊在他的頭後,用一種很不舒服的姿勢僵坐著,小心翼翼的。
可很快,他便抬起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這次和先前不同,很輕柔,怕弄傷了她似的,慢慢地從他頭後拉下,放在他腿旁,然後,一直都沒鬆開。
她維持著那個姿勢,忘記了動,就看見他依舊閉著眼,磨靡著她的手腕,突然喚了一聲:「令令。」
好久好久,沒聽到他這麼叫自己了。
西廂房突然暗了下來,將季念沉溺的神思一把撈起。
她看見成二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成二也看到了她,小跑著過來,跑到院中間那根白線處,踟躕了一下,停在了那裡。
他想喊,又不敢喊太大聲:「公子沒事,已經躺下了,三小姐別太擔心了。」
季念將他的侷促看在眼裡,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成二撓了下頭,又道:「我今夜在此處守著,就睡外頭馬車裡,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天晚了,公子說,要是看到您還沒睡,就讓您早點進屋,我在這兒看著就行。」
季念方才煙燻過的眼睛還在發紅,她吸了吸鼻子,背過身去,頓了頓道:「好,我馬上就進去了,今天晚上便辛苦你了。 」
背後成二應了聲,她還是背著身,沒動。
直到過了會兒,聽到一陣離開的腳步聲,她的眼眶才又紅了點。
手邊小石桌上擺著兩壇酒,是蘇翹給她留的竹葉青,她前幾日帶回來便隨手放在了外頭。晚上先是果子酒,又是那杯混著的酒,季念繃著的神經到了此時,已經松得一塌糊塗了。
所以在聽到成二說,謝執囑咐他出來找找她,讓她早點進屋時,她眼眶一下就受不住地紅了。
怎麼能有這種人,自己燒成那樣了,還惦記著她有沒有好好休息。
怎麼能有這種人呢。
良久,她仰起頭又吸了下鼻子,然後垂頭打開了那壇竹葉青。火辣辣的一口,直燒到心肝脾臟。
***
謝執睡得不好,這麼多年了,他都很少病,可一旦發起熱來,便會渾身乏力,連多走幾步都會脫力。
人患病時意志總比平時弱上許多,謝執躺在床上沒睡著,默默算了算日子。
都快三個月了,離約定好的日子也就一月了。
「也就」,他默念這兩個字,低低地咳了兩聲。
有的人大抵不是那麼想的,自打見面起她就在躲,好容易關係緩和了那麼點,今晚又來了這麼一遭,明日她還敢看他嗎?
莫說明日,今晚自己燒成這樣,她還算著半步都不踏入西院。怎麼這些話她這麼聽得進去,說別的她就只會拿和嘉裕侯成婚的事同他犯軸?
胸口像被壓著似的,謝執閉上眼喘了口氣,按了按眉心,側身換了個稍微能入睡的姿勢。
誰想他剛翻過身,就聽見屋外想起一陣雜亂的步子聲。
他微微蹙眉:「成二?」
話音剛落,門冷不丁被人推開了。
成二雖大大咧咧,但該有規矩的時候從不會亂。
謝執眉心一跳,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剛要去看是出了什麼事,突然見推門那人抱著個酒罈子,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
「季念?你怎麼……」謝執坐直了點。
還沒來得及,闖進來的人腳底下被門檻絆到,人猛地往前一衝。謝執離她那麼一段距離,驟然收口,下意識做出要扶的動作。
把人給嚇了好一出,被絆倒的人倒是穩住了自己,沒心沒肺地笑了一下。
看著面前人這副模樣,謝執也猜到了,喝醉了。
謝執閉了閉眼,在心裡把成二批了一頓,讓他出去把人看看好,趕回屋子裡去休息,結果他還給自己鬧了這麼一通。
謝執掀開被褥,披了件衣服朝季念走去。他喝了藥,稍微好了些,但走在地上的步子還是打飄,踩不實。
季念看到他那個樣子,主動把手裡的酒放下,到他面前牽起他的手:「你怎麼了?」
謝執低頭一怔,揉了揉她的手,啞聲道:「我沒事。」
她卻輕輕哼了聲:「你嗓子都啞了,還說沒事。」
謝執渾身還燙著,被她這麼牽著,思緒更不受控。總不能讓她繼續這麼待在自己這裡,他便順著她話道:「確實有點不舒服,顧不過來你了,所以你聽話,先回去,嗯?」
喝醉的人哪還有理解力,聽到那句顧不過來,手馬上就鬆了。謝執剛定下神,就聽她悶聲道:「是我讓你不舒服了,對嗎?」
儘管謝執說的不是那個意思,儘管平日裡他不是沒刺過她,可是這般話從她自己的嘴裡的說出來,他又心疼了。他順了下她披下的長髮:「沒有,不是你。」
他手掌心的溫度覆過季念的後頸,她不知道為什麼鼻子又有點酸。但她很少哭,醉了的時候還記著不能哭,忍了忍,才道:「我不想這樣的……我不想讓你難受的……你記不記得我好久之前對你說過,我過得挺好的。」
謝執看著她:「嗯。」
季念歪頭蹭了下他的手,想要扯開一個笑,廢了好大的勁,那笑還是落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