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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父哼聲怒道:「你個豬腦子,也就看得到眼前了,你還真以為沈家有的選麼?」
禾珏聽著身後的動靜,默默地想,沈父說得沒錯。
一旦通商貿易形成,顧安南這條賊船就是不上也得上了——
因為,一定會有世家按捺不住這「金湯匙」的吸引,入局分羹;而一旦站上這個風口,參與的世家的資產就會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開始膨脹;至於那些沒參與的,差距只會越來越明顯,很快就會被人吞併,徹底踩在腳底下。
參與,大富大貴;放棄,葬身無地。
顧大帥在算定這個局面時,根本就沒有給牧州的世家留出中間的緩衝餘地。
而一旦眾世家邁出這一步,有了九郡貿易圈,大家都在一個缽里吃飯,所有人都會對顧安南維持絕對的忠誠,因為沒有了顧,也就再沒有了他們吃飯的「缽」。
禾珏看向草垛上已經開始打哈欠的顧大帥,只覺得他比起符盈虛,更有一種可怕的強大;他更穩健,更能打,也更會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去利用人心的詭譎。
最有本事的陰謀家,往往是站在光明里的。
禾珏背後起了一層冷汗,顧安南卻對他吹了聲口哨:「禾小子,瞧什麼呢?」他揮手讓人去支個營帳來:「既然人齊,少頃便將各家都有什麼產業報一報,能管什麼錢糧也都給個數。回頭讓……我家那個殿下同何三道長商量商量,最晚五日內,就著手開始通商吧。」
這下是再沒有任何一個武將敢同顧安南嗆聲了,無數信鴿小廝從太極營里飛出去,奔往其他三個大營,這場險些爆發的譁變,竟然就這樣以一種春風化雨的方式消匿於無形。
禾珏震悚惱怒之餘,又實在不得不服。
他看了無數的兵書,卻還從沒見過這樣一種委婉又充滿銅臭味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須卜思歸撓了撓耳朵,戳張鴻道:「他們嘰嘰咕咕說什麼呢?還打不打了?」
「不打啦。」張鴻看著不遠處目光沉靜的顧安南,一邊吩咐人支營帳一邊笑道:「大帥剛起兵那會兒,其實我勸他要麼將老巢選在富庶的吳中,要麼選在地理位置奇絕的咸陽。」
須卜思歸大狗似地甩了甩頭髮:「唔,那他顯然是不同意了。」
「是呀,所以我就問他,難道還有比這兩處更好的地方?」張鴻輕輕嘆道:「他竟然圈了南境。你不知道,在他來之前,南境亂得就像一鍋粥,如今能把這麼一塊絕地打成這樣的牌面……嗐。」
少年軍師看著顧安南,如同看著一顆掉落在人間的啟明星:「世人皆以為我是大帥的智囊,其實我不過是他用來遮掩自己光輝的擋箭牌罷了。」
須卜思歸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假裝自己聽懂了:「嗯嗯嗯,你說得對——那個姓沈的!」她笑嘻嘻蹲在台子邊上,活像一頭紅毛獅子:「你不是要蹲在旗杆上嗎?說話到底算不算!」
沈明璋:「……」
眾人這才想起還有「烏龜王八蛋」那一茬,紛紛鬨笑起來,沈明璋臉色憋得快要炸開了,兩手拳頭攥得死緊。
顧安南高興地欣賞了一會兒,打算放他一馬,一擺手道:「走走走,營帳桌椅都支上了,還賺錢不賺了?」
經此一「役」,眾將官都不敢再同他支應,再說後脊梁骨上海貼著自家老爹的巴掌,兜里又揣著顧大帥的錢,嬌妻都在帝姬屋裡笑鬧,一抬頭還有銀煙大師請來的神佛在頭頂上罩著——
不過半刻鐘的功夫,眾將官紛紛都覺得自己已經是顧大帥的體己人了。
「走,分錢!」顧安南神清氣爽地起身,好似渾沒聽過沈明璋放過那句大話似的,拍拍屁股,一胳膊肘拐住了禾珏的脖梗:「老子早就看好你家那上千畝水田了,回頭哥哥讓人給你修個水車好不好?到時候畝產肯定更高。」
「不行!」
平地里一聲暴喝。
眾人原本已經潮水般跟著顧安南呼啦啦地走了;沈明璋卻不肯動,他站在原地對眾人大吼道:「我沈明璋願賭服輸,絕沒有抵賴的道理!」
然後他就當真在眾目睽睽之下,縱起身法竄上了旗杆,整個太極營訓練的士兵沒還以為上峰有什麼大事要指示,紛紛看過來。
所有人屏息靜氣。
沈明璋蹲在一汪紅燦燦鴨蛋黃一樣的夕陽里,定聲大喝:「沈明璋食言而肥,烏龜王八!」
沈老爺子笑罵了一聲小兔崽子真能給他丟臉,眾將官也不知怎地,忽然覺得此刻這個大喊自己個兒是烏龜王八的鬼樣子比他平時自恃身份的傲慢模樣親近了不知多少。
「沈明璋食言而肥,烏龜王八!」
所有人發出善意的鬨笑,還有年紀小的將軍跑到旗杆底下搖杆子玩:「沈大哥內力真好哈哈哈哈,喊得怪清楚得嘞!」
「沈大哥說話算話,是真漢子!快把咱軍營里的銅吼卸下來!以後咱有沈爺就夠啦哈哈!」
沈明璋原本還覺得有些丟臉,往下一瞧,卻發現其實並沒人在看自己的笑話,笑他的和贊他的反倒一樣多。他在太極營摸爬滾打了將近五年,花了無數銀子想和這些兵魯子融到一處,卻都沒這三聲「王八」來得有效果。
他喊完了最後一聲,在無數口哨聲里痛痛快快地罵了幾句,反惹出更多善意的大笑來;沈明璋順杆往下掉的時候,不知怎地,忽然瞧了一眼顧安南。